若馨移开视线,宛若未闻。
让人取来一碗盛着浅浅清水的瓷碗和一柄短匕,若馨手持瓷碗,将匕首递给皇甫贤,“皇甫公子请。”
皇甫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优雅地拂起宽袖,伸出左手,用闪烁银辉的匕刃在手上一划,那若玉竹一般修长而白皙的手指上立刻划开一道口子。血珠宛若鲜红的露水一般从他的指上沁出滴落,淡淡的血腥气传来,血中隐约带着一股淡淡药香。
若馨有一瞬间的恍神,而后,便注意着渐渐被鲜红色蔓延的清水。
待碗中清水已然变成了稠红,若馨说了声够,便让皇甫贤停下止血。
茹雪快步走到皇甫贤身旁,抽中怀中的绣帕,放轻了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为他包好那道深长的伤口,脸上满是斑斑泪痕,莹莹的大眼中也具是自责和歉意,“对不起皇甫大哥,都是我的错。”
若馨没有说话,端着盛有皇甫贤鲜血的瓷碗走过祀堂中央,穿过祭坛,直到那张竖有历代祭司牌位的供桌。
将瓷碗放置在供桌前,若馨点上香火,蜡烛。
闭上双目,凝神将所有杂念驱出脑外,慢慢地,牵引着那些还盘桓在那些牌位里的历代祭司的念力,将其灌入那碗血中。
而后,慢慢启唇。
只是她口中念出的咒语,却与以往以血为誓的人结成的血咒不同。
即便这样的代价,是会让她在死后受到严厉的处罚,让她的灵魂在消失前承受万般痛苦。
以惩她妄害人命之罪。
她不怕被人说成是灭绝人性,蛇蝎为心,却不想她保护下的白家村有任何危险的隐患,也不想她的妹妹日后为一个无心的男子伤心。
完毕后,若馨慢慢地睁开眼,划开自己的左手食指,在那红稠的血中混入自己的鲜血。
深呼吸几口气,稳住自己的心绪后,她端起桌上的瓷碗转过身,步履平稳地走到皇甫贤面前,神色自若地对他说道:“皇甫公子饮下这碗血后,盟誓便算完成。”
接过瓷碗,皇甫贤看了眼碗中带着药香的鲜血,狭长的丹凤又将视线慢慢移回若馨的脸上,深不可测的黑眸意蕴沉沉,唇边慵懒的笑意耐人寻味,以至于若馨有一瞬间几乎以为他看穿了她暗中进行的事情。
然他举碗饮啜的动作又使她放下心来。
他一边注视着若馨,一边慢慢将碗中鲜血饮入腹中。
只要喝了这碗血,事情不久就会告一段落,皇甫贤不会立刻毙命,只会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流失了性命。
心中的情绪却不知为何有些复杂,只是她始终没有劝阻,任他饮尽最后一滴鲜血。
“好了,如此一来,若儿便也放了心吧。”在若馨微微出神之际,皇甫贤俯下头,在她耳边道了句。
温热的呼吸倾吐在若馨的颈项间,一股酥麻的感觉自熨烫的部位传递到四肢,低沉沙哑的嗓音带着一种魅惑,仿佛能探进他人的灵魂,将它牢牢攥握。
饮过血后的薄唇带着一种瑰丽红艳的色泽,他身上的气韵也仿佛瞬间改变,仿佛从一个一身雍容贵气的儒雅公子化身成传说中嗜血之妖。
勾人幽魂,嗜人鲜血。
若馨也只是略一失神过后便又恢复了正常,她从皇甫贤手中接过空碗,唇畔带笑,“如此甚好,事情既了,那么皇甫公子便尽早离开白家村吧,免得又再生事端。”
“姐姐,既然皇甫大哥已经以血为誓,那便留他一晚吧。皇甫大哥是茹雪请来的,事情变成现在这样,茹雪心中很是愧疚,想向他一表歉意。”茹雪知道若馨的气还未消,可是皇甫贤是她请来的。让他失血结咒已是她对他不起了,如今还要这样明是请,实是赶的让他离开白家村,她实在没办法原谅自己。心中虽然还是忌惮姐姐的怒气,却还是鼓起勇气,将自己心中的话说出来。
若馨冷冷地看了一眼茹雪,茹雪咬着下唇,却是不愿退缩,坚持着。
正在这时,门外出现一人。
“爷。”一个穿着灰色衣裳的男子站在门口,对着皇甫贤恭敬地叫了声。
若馨认得他,是皇甫贤身边名叫回春的侍卫。
皇甫贤侧头,回春走到皇甫贤身边,在他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但见皇甫贤眸中似有寒光一闪,而后又恢复往日古井一般的幽沉,视线慢慢地移向若馨,黑眸中又带着微微的若有所思,一直到回春禀告完所有的事情,他都未移开过视线,最后,才对回春轻一颔首,“知道了,让人再把事情查清楚。”
“是。”回春垂首应了声,后退几步,又消失在门外。
“小雪儿,今日皇甫恐怕要拂你盛情了。”对着茹雪微微一笑,道明事因。而后,没有再多看茹雪满是失意的娇容,他又转向若馨。
深深地看了若馨一眼后,皇甫贤微微一笑,“皇甫暂时有事在身,就不再久留,希望我们后会有期。”
若馨眼睫一颤,总觉得那句“后会有期”别有深意。然她还是抬手作揖,微微的笑道:“希望皇甫公子一路平安。”
在皇甫贤离开后,祀堂中原本屏气不敢出声言语的村民这才微微放松了一些,一直站在那群村民前的村长也走了过来,有些不安地问道:“先生,如今这祭祀该如何是好?”
若馨回头看了一眼倾倒在地的供桌,略有些凌乱的祭坛,知道今日的祭祀已是不能再继续了,便道:“让村民都回去吧,你和族中几位长老先留下来。”
村民陆陆续续地离开,留下村长和几名长老,还有茹雪主仆二人,还有若馨三人。
白家村的大长老虽然历经两任祭司,却也从未见过祭祀被中途打断的事情。心中微微有些担心,便开口问道:“祭司,这祭祀中断,可会对本村不利?”
若馨深深吐了一口气,略感疲惫,却也只能应道:“此事我也不知,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如果有什么事情再来弥补。”
茹雪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她低垂着头,慢慢走到若馨面前,低声道:“姐姐,这次是茹雪不对,没有考虑周全,姐姐,你罚我吧。”
若馨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看得茹雪的心一直高高地提起。最后,若馨转过身,面对着眼前整齐排列的历代祭司的牌位,闭上眼,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下,仿佛收翼的蝴蝶。
从门外灌进的大风吹动着她披散的黑发,连同身上那一身长曳的红裙飞扬着。
在场的几人都没有出声,一直到若馨慢慢地吐出一句,“胭脂,取家法。”
刹那间,周围的气温仿佛急速下降到最低点。
“姐姐。”茹雪大惊失色。
“祭司......”村长和几个长老也都不相信若馨竟然要对茹雪动用家法。
胭脂则是没有丝毫犹豫,很快从祀堂存放家法执杖的位置取来了杖板,交到了若馨手中。
用做执行家法的是一块手掌宽度,一指厚的杖板。这样一块杖板,打在身上,却不是一般人能挨得了的。
若馨转过身面对着茹雪,脸上是冷漠的表情,“茹雪,跪下。”
茹雪惊恐地看着若馨脸上冰冷如霜的表情,眼泪滚滚而落,一张桃花容吓得煞白,她颤抖着跪下,带着哭腔地叫道:“姐姐,这回是茹雪错了,你不要打茹雪。”
站在一旁的村长和长老们见若馨是真的决定要以族规惩戒茹雪时,看着茹雪哭得惨兮兮的小脸,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先生,看在是圣女初犯族规,您便饶了她一次吧。”
“祭司,这杖板打下去,便是男人都难忍刑罚,圣女真的承受不起,祭司你要考虑清楚啊。”
“圣女年纪尚轻,还不懂事,祭司便原谅她这一回,便是要惩罚,也并非要到动用家法的地步啊。”
一声声都是为茹雪说着情,几个老人边说边稍微移了移脚步,将浑身发颤的白茹雪挡在身后。
若馨敛容看着几名想袒护茹雪的老人,依旧无动于衷。
“茹雪并非初犯,她一次次闯出祸来,不仅会让白家村陷入危险,也会危害到她自己的生命安全。以前有我能保她平安,那么以后呢?如果我不在了,那是由谁去承担那个后果?族中祭祀,她未经允许便领外人观礼,这已犯了族中忌讳,若不以族规处置,日后又如何让白家村的其他村民遵守此规此矩?这一次,我是不会姑息了。以前是我们太过纵容,才会让她一次次犯了错误而不知悔改,这次的家法惩戒,是要让她永远记住,得一个教训。按族规,茹雪需得承三十杖责,族中祭祀之日未过,不得见生血,我今日先罚你十杖,以施惩戒,余下二十,待得祭祀之日过后再补。”
语毕,若馨狠下心,抬起沉重的杖板,在村长他们的惊呼之中,打到了茹雪的背上。
杖板打在茹雪纤细的身子上,发出沉闷而低沉的声响,伴随的是茹雪一声声凄惨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