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仆从低下头,正好让她望见说话的客人。
口出恶言的是一个相貌出众的俊秀公子,唇红齿白,肤色白皙,身材纤秀.身上所着装束鲜艳华丽,光彩逼人,脑后的长发,黑亮而顺滑。年约二十,正值青春年少,眉宇之间,多少还带着一些孩子气,只是那神情风采,的确也显露着贵气,非同一般,
再往那桌上看去,上面铺陈的瓷碗盘碟,无一不是新颖别致,正不提那盘中佳肴,山珍海味,冷热荤菜,样样皆备。
那样精致美味的菜肴是馊饭烂菜?怕是大少爷没见过真正的馊饭烂菜吧。
“撤下去,重上一桌。”大少爷发号司令,身旁的仆从便迅速行动起来,撤菜肴的,换桌布的。
一个貌似管家,五十余岁的男人在一旁安抚男子道:“少爷,您别生气,老奴让他们再上一桌便是了。”
大少爷“哼”了声,俊俏的脸上满是嫌恶,这会索性话也不说,环臂坐下。
难得耳朵有了片刻的宁静,若馨侧首望向窗外。窗外便是一条纵穿万春县的十几丈宽的江水,今日天气晴朗,阳光充沛,江面几叶翩舟在水上慢慢地走着,几个游玩的人悠闲地坐于其上,观赏两道景色。绿水轻舟,倒也映衬得风景如画。
暖阳斜斜地照进来,让人昏昏欲睡,若是耳边没有那个大少爷的一声声怒喝的话。
“再换。”当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时,偌大的二楼又响彻着大少爷嫌恶的声音。
“关少爷,这已经是第三桌了,小店的师傅已经尽力做出最好的菜了,您还觉得哪里不满意,可以提出来,小店也好改进。”掌柜手不停地擦汗,一边弯腰赔笑道。
大少爷嗤笑一声,“这就是尽力做出的菜了?那么福名楼盛名也不过尔尔。”
“少爷......”一旁的管家也颇觉得有些无奈。
大少爷声调再提,说道:“听不懂本少爷说什么吗?本少爷说换——”
姓关的?
这万春县如今也就只有一家人姓关。
若馨打了个呵欠。
原来他便是那个从京城迁来的关家大少爷关景天,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跋扈骄纵比之传言犹甚几分。
有稍等了片刻,看看时辰,与郭皓轩约定的时间将至,若馨便让小二上菜。福名楼效率极高,不一会的工夫,便将若馨所点的菜肴送了上来。
白嫩如脂的八宝豆腐羹、清香软糯的粉蒸肉、芡汁稠香的八珍菌,清淡爽口的冬瓜汤。果真不愧是万春县最赋盛名的酒楼,单是看着这些菜,便已经让人食欲大开。
那边,大少爷依旧挑剔着,已经撤换下了几桌的酒菜依旧不满意,那掌柜倒没有什么怨言,东奔西跑着周全承应。
过来时间掐算得极准,当几盘菜都送上来后,郭皓轩便也出现了。
底气十足而豪爽的笑声传来,“白家丫头,老夫来啦。”伴随着话语,身旁的椅子拉开,一个蓄着胡须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坐了下来,便是那叔公郭皓轩,他身板魁梧高大,动作不仅不迟钝反而很是灵活。只是他年不过四十,却总喜欢摆辈分,以“老夫”自称。
落坐后,一双耗子眼在若馨略显苍白的脸上左看右看一番后,摸摸胡子,点点头,“还好,看来半年内还死不了。”
若馨微笑着摇摇头,她知道他只是话说的难听,其实,他这几年都在和他妻子一起为她寻找着延命的草药。
郭皓轩从腰袋上取下一个红色的布袋,扔给若馨,夹了一大口粉蒸肉塞进嘴里,含糊地说道:“这是火红曼佗罗,是你婶婆找到的,不过太毒了,不到万不得以不要用。”
布袋里是一株根部还带着湿土的火红色的植物。若馨心中感激,将布袋小心地放好,头才抬起,还未开口,那郭皓轩便叫道:“别说谢,老夫听了会起疹子。”
说完,他又看着桌上其他的几盘菜,吸了吸口水,连连赞道:“啧啧,色香味惧全,快要让老夫把舌头都吃掉了。”
完后,话也不说了,埋头便吃。
那边,关景天对着摆上来的第五桌酒菜依旧拧起了眉头,举着筷子,在桌上的几盘菜上左挑右拣,最后夹了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肴肉,蘸了蘸姜丝和香醋调和的蘸料,送进口中。
嚼了嚼,吐了,评价了句,“太硬。”
又从仆从手中换了双筷子,往另一旁清蒸斑鱼上戳去,在上面熟练地挑了挑,剔去鱼肉,挑出里面的鱼肝,才尝了一口,又皱起一双秀气的眉毛,吐了去,“这鱼腥气这么重,从小养在茅坑里?”
扔掉了筷子,大少爷大发雷霆,“这些菜是臭水沟里的馊水烧的吗?是给人吃的?扔给猪,猪也不愿意吃上一口。”
郭皓轩对那边发生的事理也不理,一边吃着一边说道:“真是人间美味啊!要在这福名楼吃上一顿可是不容易,多亏我早几天在这预定,今儿才有座。让猪尝口都是暴殄天物啊.”
那边的管家不知是不是听到了郭皓轩大嗓门的话语,竟然不由自主地点点头,说道:“是啊,少爷,这已经是本县最好的一家酒楼了。”
大少爷往若馨这桌的方向一瞪,朝着管家吼道:“我不管,你请也好,绑也罢,给本少爷去弄几个我满意的大厨来。”
“少爷。”管家战战兢兢地说道:“漠漠小姐快要到了。”
不提还好,提了,那关景天更是火冒三丈,捶着坚硬的红木桌,“知道漠漠要来了,还不快去准备?要是她来了,不满意这里的菜,你想让本少爷再在她面前失了面子吗?她本就瞧我不起,在我面前也总是表少爷前表少爷后,本少爷会比那个她的表少爷差吗?”
原来是情场不顺,把脾气都发到外人身上。
若馨慢悠悠舀了勺汤,吹了吹,送进嘴里。
很香,想来味道不错。
管家看起来十分为难的模样,想是这什么少爷平日里逞凶作威惯了,捏了捏袖口,他小心翼翼地说:“少爷,漠漠小姐不会在意这些吃喝的东西......”
“我不容许有半点差错。”关景天握紧了拳头,“本少爷就不信会比不过那个穷酸鬼。”
周围的仆从静默着,没有半点反应。
若馨咀嚼着口中的佳肴,颇觉得这个大少爷有些好笑。
怕是真的比不上那人吧。
“还不快去?”下人的沉默让大少爷气恼,冲管家喊了声,同时一脚踹出。那老管家不察,躲闪不及,跌坐在地。
若馨皱眉,将那少爷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心中添了几分厌恶。
那关景天一时间也愣住了,站在原地,气冲冲地看着管家,粗声粗气地说道:“没事吧?”
仆从搀扶着管家起身,管家连忙摆摆手,安慰自己少爷道:“没事没事,老奴的身体壮得很。少爷不用担心。”
见管家没事,关景天又“哼”了一声,低声道:“反应那么慢才会被本少爷踹到。”
管家应道:“是是。”顿了顿,叹口气,温言劝关景天,“少爷,漠漠小姐不会在乎这些的,我们还是快点把饭菜准备好等她吧,否则等漠漠小姐来了,让她坐着空等,怕是更不好了。”
不知是关景天真的听了进去,还是因为方才的举动心里有点愧疚,粗粗应了声,“知道了,那你快去准备。”
“是是。”若馨看到那管家和掌柜同时吁了口气,接着,快步下楼准备去了。
关景天坐回椅子上,抬起头,目光正好停在若馨的脸上,大少爷顿了下,鼻子出气,又“哼”了声。
若馨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没有压制的不屑与嫌恶。
关景天看了她几眼后,勾勾手,让一个仆从上前,低声说了几句,那个仆从从衣袋中取出一叠银票。关景天视线瞥过若馨的方向,抬起下巴,用颇让人心里不舒服的口气说道:“把这些给他们,让他们把二楼的位子全部让出来。免得漠漠来了,看到有外人在,坏了心情。”
仆从应了声,便走出来,劝离那些二楼剩余的客人了。
大少爷财大气粗,加之家族与京官有来往,旁人面对如此行经,虽心里憋地慌,却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脾气软的,拿了银票下了楼,性情傲些的直接拂袖离开。
如今二楼空荡荡的,除了中央的那桌,唯剩若馨这一桌了。
若馨对那些来劝她离开的人始终笑容以对,却也始终不离座。
她先前同意换个位子,只是不喜为难人,人人都有难处,退一步又何妨。
只是此刻,她却是不想退了。
关景天见下人在若馨着说劝半天,始终无用,便直接起身走了过来,下颚上扬,“给你比他们多一倍的银票,你把位子让出来。”
若馨垂眸,慢条斯理地夹菜入口。
无人回应。
关景天有些羞恼的模样,又大声道:“你这无礼的女人,你的耳朵是聋了吗?本少爷的话你没有听到?”
“姑娘。”一旁的小二艰难地保持着微笑,语音颤抖地叫了句,“姑娘,关少爷在叫你。”
若馨终于抬头,却是看着小二,很是亲切地微笑,“哦?我以为是一只狗在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