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落英缤纷、飘落肩头,左龙渊走入温池的脚步不徐不疾,却不慎沾染了一身的花香,他不似沧叶寒,飞踏花径纤尘不染,也不似黎穷雁,三千繁花只取一瓣,左龙渊委实沾花惹草得很,诚然彼时进洞要找的是一条蛇,却也诱得那母蛇早早从外头风流回来乖乖候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几个彩衣婢子见状,施施然就要往前迎,被左龙渊抬手挥开,只身迈入洞穴,顿觉寒气扑面、阴冷如泉,心下一沉,暗忖雪蟒果然是行将就木不得支撑,唯恐这两日便要死去。
蛇,本是冷血兽类,雪蟒却不同于一般的蛇,空空生得一副蟒蛇模样,却全身热血沸腾,必须生活在冰凉地带方觉畅快,若是热过了头,体温持续上涨,血液便会透过蛇鳞挥发殆尽,这就是为什么左龙渊曾言:雪蟒离不开雪鼎国。
这一方温池,本无暖流四溢的泉水,靠的全是雪蟒的体温感染,这也是为什么:伊薇头一回泡澡的时候觉得此方洞穴温暖如春,泉水比一般的温泉还要热腾,后来雪蟒游去了别处,伊薇再度闯入之际,便只余阴寒的彻骨之凉。
左龙渊此刻长身玉立在温池边侧,念起当初伊薇与凝雪儿套近乎,想要得到胤华君的宠物雪蟒,其实雪蟒本不是睿王自己的玩物,而是左龙渊当年从雪鼎国以北至寒之地捕获回来,借睿王的后花园供养而已,凝雪儿曾问左龙渊,为什么不肯割一块蛇肉给她,左龙渊笑而不答,只因这蛇肉并不好搁,雪蟒娇贵至极,受不得一点伤害,何况已然怀孕,割肉放血,分明与屠杀无异,左龙渊是心里清楚:要救楚伊清,需要的不仅仅是一块蛇肉一碗蛇血那么简单,许是五脏六腑都要做成药引,左龙渊舍不得雪蟒,亦舍不得伊薇,因为一旦失去雪蟒,黎穷雁就会死,伊薇也再不得活。
不错,那每月一碗不被黎穷雁所认识的似血非血的浓稠暖热之物,不是它物,正是雪蟒不同于一般兽类的血,月月抽取已然达到它的极限,左龙渊还提取炼药,几乎害得雪蟒不能撑过怀胎之日而闹出个一尸两命的悲剧来,到时候逼得黎穷雁难熬朔日,伊薇无辜陪葬,便是个无可挽回的后果,所以左龙渊宁舍楚伊清不舍黎穷雁,这份私心,是知情人都看得明白的。
所以哪怕后来伊薇在左龙渊面前感慨胤华君之雪蟒难得,左龙渊仍旧狠下心肠装作不知,直到被伊薇揭穿真面目而心怀耿耿,还是没有告之她心头苦衷,习惯了隐忍,不懂得示弱,便落得如今下场——独自陪伴雪蟒度过濒死的痛苦状态。
雪蟒委实是一种奇怪的爬行动物,热血沸腾不说,连产子也与众不同,一生只产一个蛋,落地三日便破壳,破壳之日,便是母蛇的死期,就如同一个地方容不得两条雪蟒,小蛇出,老蛇死,独一无二,唯我独尊,一如独步天下的左龙渊;只是有一件事左龙渊至今没有弄清:母蛇这枚蛋,究竟从何而来,是天孕而成,还是母蛇独自游去别处私会情郎交合而来,若说有情郎,左龙渊却是跟随母蛇走到了极北之地,犹自不曾逮到第二条雪蟒。
如今,小蛇已经破蛋,母蛇奄奄一息,左龙渊所能做的:只有陪在一旁,待她最后看一眼小蛇,便要送去孔鹊老人处,开膛剖腹,取心挖肝,为楚伊清做药引。
伸手轻抚将将破壳而出蜷缩在母亲怀里的小蛇,全身粘糊糊湿哒哒,左龙渊却仍自抚摸得如痴如醉,诚然思绪已经飘远,飘到那一日伊薇在这方温池中,被自己看了个精光的娇憨模样,委实叫人忍俊不禁,薄唇轻扯一抹淡淡笑靥,深瞳淌出一道摄魂诡诘,左龙渊这厮就这样陶醉在过去的和风煦日里,痛并快乐着……
回忆忍者神龟、回忆恐龙花灯、回忆番茄炒蛋、回忆血迹斑斑……竟不知冷菲娥何时靠近,从背后轻轻抱住自己,如丝的墨发飘逸骚动,挑逗自己静谧如深渊的冷心。
动了动肩膀,试图摆脱她的纠缠,她却抱得更紧了:“渊,不要舍弃我。”
语声哀怨祈求,真真恍如一介落魄的风尘女子,曾经骄傲高贵的公主,为了自己,卸去层层装备,颓败枯萎,让左龙渊蓦地一怔,竟不知要推开她。
“菲儿……”
“你不要跟我解释大义凌然的大道理,我不要听,我只要你,永远只要你!求你别赶我走,就是让我在你身边做一个卑微的婢子,我也是愿意的。”
不待左龙渊把话说完,冷菲娥便幽幽道出这一番表白:“我累了,在外面游荡了两三年,我真的累了……渊,只有你可以给我倚靠,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感觉自己是真正活着。”
左龙渊脸色阴沉,眸光冷绝,却不说话。
“就算是死,我也不会罢休……”良久,身后人喃喃娇吟了这么一句。
左龙渊英眉一皱,终感觉背脊发凉,回身扣住她柔弱无骨的双肩,沉声低喝:“菲儿,我迟早会选一户人家将你嫁出去,你别傻了。”
冷菲娥一震,明眸涣散了焦距,艳唇轻启道出的尽是嘶哑字眼:“就算我……”
“就算你死在花轿上,新郎也不会是我。”冷酷薄情的,是左龙渊轻柔打断冷菲娥楚楚可怜的要挟,轻柔中抛出的话,却委实狠绝。
哪怕此刻仍旧搂着她,哪怕此刻深眸何等放肆地温柔,可惜这坚实胸膛内的一颗黑心,却委实不是冷菲娥可以探手得到的甚至觊觎窥伺的。
看似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涯,这就是两人此刻的距离。
付出青春与名节,冷菲娥得到的就是这般下场。
而明明远隔千里万里时间空间之远的楚伊薇,却轻而易举地拿下了这颗腹黑至尊之心,冷菲娥心中一痛,自觉黎媚说得很对:“你为他卖命三年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和我一样的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