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向宝宝道:“宝宝,大公子的身子,平日里还是多劳你多看顾些。到了清明年节,记着去给冰儿多烧些纸钱。”
宝宝莫名奇妙地看了我一会,方缓缓说道:“少奶奶,这原是你该做的,何必托付于我?莫不是你有什么事儿么?”
我笑笑,啐道:“小蹄子,你想哪里去啦!我只不过是最平常的话儿嘱咐你两句,你居然来跟我拌嘴,当真是平日里把你娇纵的尾巴都翘上天啦。”我边含糊不清地说些混话掩饰,边取出十两银子来,递到宝宝手上,说道:“我嫁入沈家依赖,也积蓄了不少银子,这十两就赏给你吧。”宝宝面色愈发有些怪异起来。我知晓她心智通透玲珑,是以不敢多说,唯找些无赶紧要的话推搡过去,只劝着她收下银子。我好说歹说了半日,她方收下了五两。
打发走了明月欣儿和宝宝,我的心里又是一阵空落。这时,有人来敲我的门,我打开一瞧,居然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阿青。她手里拿着一卷纸,站在我门前,瞅瞅四周无人,这才闪了进来。
她说道:“少奶奶,我是奉老夫人的命令,来给你送这个的。”她说着,把手里的纸卷往我手里一塞。我接过来展开,读了下来,面色一时有些煞白,步履也有些蹒跚起来。我扶着桌子,勉强坐了下来。
纸卷上写着:我,冷九容,自愿与沈家脱离一切关系,自愿与沈洪断绝一切往来,从此生老病死,婚姻嫁娶,两不相干。
阿青见我怔忡不已,也不扰我,半日,方宽慰我道:“少奶奶,老夫人命你把这纸卷重新抄录一份,签上你的名字,你便可离开沈家啦。”见我仍然痴痴不语,阿青劝我道:“少奶奶,我也莫太难受啦。人这一辈子,谁也难免做一些自个儿不愿意做的事儿。小时候,我娘教我要做个好人,不能违背自个儿的良心。可是等我长成来到沈家做丫鬟,我才知道有些事儿不是自个儿能决定的。我阿青也不想做违背自个儿良心的事儿,可是又有什么法子呢?”
听了阿青的话,我起先只觉着有些哭笑不得。可是想想,竟然越发觉得这几句最平常的话,实在是大有道理的。我点点头,说道:“阿青,你回去和老夫人说。这份东西,我是肯抄的。只是我有个条件。”
“大少奶奶,你的条件是什么?我回去转告老夫人便是。”
“我要一百两银子。”我淡淡地说。
阿青听到我的话,似乎是有些意外。她的语气,也明显地冷淡了下来。她说道:“我这便回去转告老夫人就是。”说完,她推门出去了。我心里想,此时此刻,阿青大约在说,冷九容原来竟然是个这样的人罢。可是这一切,原也不重要了,我冷九容,原是天性薄凉的人,别人怎么看我,与我又有何干?
过了不多久,阿青又回来了。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银票,放到我面前的桌上,说道:“少奶奶,这是你要的一百两银子。康甍钱庄可以兑换现银。这是老夫人给的一张收据,烦你签个字吧。”
我展开银票看了看,果然是一百两。于是微微一笑,提起笔来,在收据上写下“冷九容”三个字。然后把阿青带来的拿卷纸重新抄了一遍,交到阿青手上。阿青接了纸,略略看了一遍,转身走了。我关上门,折回来坐到床上,只觉着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记得诗经中有句诗,曰“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当真是应和了我此时的心境啦。想到这个,我一刹那的惊异。我原是从不在乎别人想法的人,如今竟然会变得如此?难道我冷九容竟然真的变了么?
我正胡乱的想着,又听到有人在敲门,声音十分之轻。我顿了顿,忙把银票藏好,说道:“来啦。”
来的人是沈洪。
见到我,他笑道:“容儿,你身子这么容易倦,恐怕是体虚的缘故。我特意让厨房的老张炖了一碗燕窝汤,拿来给你补补身子。我还怕扰你歇息呢,不承想你已醒过来啦。”
我强笑着,只觉着眼中似乎有液体要留出来。我忙转过身去,说道:“谢谢你,相公。”
沈洪说道:“你都叫我相干啦,既然是自家夫妻,还客气什么?”他边说着边走了进来,掩上门。把燕窝汤送到我面前,说道:“容儿,你趁热喝了吧。”我点点头,端起来,果然是热乎乎的。我端着往嘴里喝,只觉着喉头哽咽,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一时百感交集。
沈洪说道:“容儿,你的眼圈怎么红红的,哭过了么?”
我笑道:“相公说笑啦。我好端端的,怎么会没事儿哭呢?只是方才不小心有小飞虫进了眼睛,明月欣儿帮我吹出来时候,把我眼睛揉疼了。”
沈洪也笑道:“你也真是的。这样精细的事儿,你居然让明月欣儿来做,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是个冒失的丫头。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儿,你便找宝宝就是啦。或者,或者直接找我,也是好的嘛。”
我笑了笑,不语。
沈洪又说道:“容儿,我想过啦。娘以前曾允诺,只要你有了身孕,便要我把你扶正。我思虑再三,觉着夫妻两个有孩子,是早晚的事儿。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扶正的事儿,却越早越好的。”容儿,你意下如何呢?“
我笑了笑,依然不语,心中却只觉得绞痛不已。
沈洪拍着脑袋,面上尽是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这件事儿还用问的么?自然是要我来向娘提的。”
我静静地望着沈洪,半日,说道:“相公,难道你的心里已然忘记雨湘姐姐么?”
沈洪原本来欢畅的表情,顿时暗淡下来。他也不再说话,偌大的房间里一时有些静,静的让人窒息。
许久,沈洪笑了起来,说道:“容儿,你的心里可还是在为湘儿是事情挂怀么?湘儿已经是过去的事儿啦。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容儿……”沈洪握着我的手,说道:“我的心里,现在只有你容儿一个。”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一片澄澈空明。我知道他为人敦厚,嘴里所说,绝对是心里所想。
“若是哪一天,雨湘姐姐忽然活过来,回来了呢?”我原是什么也不想说的,可是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