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豪华的洋楼里,美丽的花园里种满了姹紫嫣红的奇花异草,别致的花架下,一个中年男子坐在轮椅上,略带病容的脸仰起,浑浊的双眸凝视着雾气茫茫的天空,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达莲娜带着裴君浩缓缓走进来,裴君浩觉得脚下如灌满了水银,每抬一步,都异常的沉重。不!从达莲娜说起这个奇迹的时候,他的心就被揪了起来,悬在了空中。
看着花架下的中年男子仰起的脸,他的心猛的抽动起来,十几年前的血腥场面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心不住的颤抖。
他以为自己将伤口处理得很好,可是被撕碎的心,如何拼凑,如何医治,那里永远都还有一些无法抚平的伤口,当再面临刺激时,伤口就再度被无情的撕裂,汩汩流出殷红的鲜血来。
他无法看清那张曾经英俊的脸,但那张脸却深深的烙在他受伤的心中,纵使他已经没有当年的颐指气使,显得病态而没有生气,可当初那种高高在上,神一样的气势和对母亲卑微的行为露出的嘲弄和鄙夷,如同恶魔的紧箍咒,紧紧缠绕在他的大脑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一种怎么样的姿态和心情走上前去面对他,不共戴天的仇恨可以随着他的死去而放逐成天边的云彩,那如何面对活着在你面前的仇人?而这个仇人,即将成为你的岳父。
憎恨或者宽恕?怒目而视还是一笑抿恩仇?
并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总是怀着一丝侥幸,因为不愿意接爱真实而带着这们的侥幸,人世间没有这么多的巧合,更少有奇迹的出现。
他当初从悬崖滚落,不可能恰恰被爱好野外活动的达莲娜救起,即使救起,也不可能再好好的活下来,并被达莲娜的医学专家父亲成功救治。
世上没有这样的巧合,他一再告诫自己,可是达莲娜说,他的女儿名叫慕芷菡,在她听到他给她介绍慕芷菡时,她受到惊吓了,这么巧,她救治的人,竟然是与她同爱着一个人的女人的父亲。
裴君浩更是迟疑,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还是在心底泛起了狂潮,他活着,他的仇人还好好的活着,而且在寻找女儿慕芷菡——他的未婚妻。
他没有告诉芷菡,是因为他没有想好如何面对他?将仇人接回家中,与他们共享天伦之乐吗?还是不管不顾,将他安置在外?
芷菡呢?还有未来的岳母?她们将如何在这中间自处?理解他那份难以释怀的痛苦经历?还是难舍亲情?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只有一点他很清楚,让他当成没有发生一切一样,笑着叫他岳父,他宁愿死去!
有一种仇恨是种子,深种在心中,一旦有了适合生长的土壤,他就会冒出芽来,并生根,长出旺盛的枝叶。
裴君浩相信,慕品文种在他心中的,就是这样一颗种子,当得知他还活着的讯息,它就开始在心中滋生,并发芽,根其实一其深种在他曾被撕碎的伤痕累累的心中。
“浩,你的未来岳父还活着,你难道不开心吗?”达莲娜发现自她告诉他她救了一个中国男子,叫慕品文时,他的神色就一直很复杂,但她可以确定,他不开心,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一丝惊喜的表现。
“达莲娜,有些事情你不明白。”
他远远看着仰着脸的男子像个满怀着好奇的孩子对着神秘的宇宙,神情专注,全然失去当年的暴戾和强势。
他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越来越缓慢,直至慢到无法再往前迈进一步。
“达莲娜,我现在还不能去见他。”他终于决定停下,从达莲娜告诉他到现在,他就想来证明,这个人是不是他,虽然明知道是他,还是要眼见为实,却没有拿定主意,如何面对。
当见到他后,他没有勇气走过去,因为他害怕他会将他从轮椅上拽起来,狠狠的将他撕裂,这个恶人,他原本就应该五马分尸。
可现在他又不能,因为芷菡,他不能。
“好吧,那你准备什么时候接他回去?他的腿最多只需要三个月就能恢复,虽然可能没有以前灵活,但是慢慢行走也不会有问题。”
“在他能行走之前,我会来接他的,但是在这之前,请你一定不要让芷菡知道这件事情,谢谢你,达莲娜。”
“浩,一切按你说的做。”达莲娜并不追问为什么,而是十分爽快的就答应了,完全没有东方人探知人隐私的爱好。
慕芷菡还在楚彬轩家里,裴君浩到楚彬轩家中去接她回来,顺便看望华正锋、楚彬轩和施可茜。
华正锋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了与李娴静的新房里,一个人对着婚纱照发呆,一整天,没有吃饭,没有喝水,也没有迈出房门一步。
楚彬轩和施可茜一时也不敢打扰他,怕更触动他的心事,可是又担心这样下去人要垮掉,于是试图说服父亲出来,哪怕喝一口水,可是华正锋不为所动,似乎成了神仙,茶水不进。
慕芷菡自告奋勇去做华正锋的思想工作,楚彬轩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让她去试试。
“伯父,我是芷菡,我有话想和您说。”慕芷菡敲门说。
华正锋正沉浸在悲痛中,本不想与任何人说话,他想的,只是与他的娴拥有一个两个人的世界,可是慕芷菡远道而来,他没有理由拒绝,只得开了门。
“伯父,您与伯母的照片拍得真好,您看伯母,在身体状况那么差的情形下,都照得这么漂亮,精神这么好。”慕芷菡没有看华正锋憔悴的面容,而是看着墙上的大幅婚纱照,由衷的赞美说。
“是的,娴静五官精致,气质娴雅,虽然在病中,却还是一眼就能让人看出她惊艳绝伦的美来。”华正锋凝视着照片上的妻子,露出一丝难得的笑意来,这个时候,他想聊的,就只是他的妻子。
“伯父,伯母有多么的爱你啊。”
“她为了爱我,付也了生命,如果不是因为长期的压抑和负面情绪,她不会得这种病的。”一说起过去,华正锋满腔都是沉痛。
“伯父,能跟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虽然彬轩以前也曾提起过,可是毕竟你是当事人,我真想听你亲口讲述你们凄美动人的爱情故事。”
华正锋深吸一口气,温和的说:“孩子,你真的想听吗?”
慕芷菡认真的点头,“彬轩与我说过一些,我很感动于伯母她的伟大,为了爱人,她一个人忍受着一切痛苦。”
“我仔细跟你说说吧,如果你不嫌弃我这个老人罗嗦,听我说了我们是如何相识的,如何相知相爱的,你就会知道,她是一个怎样的知识与智慧并存,美丽与善良齐备的奇女子。”
华正锋完全沉浸在往事中,与慕芷菡细细说起了二十多年前,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一个美丽动人的少女的浪漫而又坎坷的爱情历程。
那些往事如同一剂强心针扎入病弱之人的身体里,他即刻恢复了惊人的活力,脸上泛着如少年一般的红色的光泽,那些或甜蜜,或难过的经历,在他的口中飞出来,如同无数只五颜六色的蝴蝶,摇动着迷人的翅膀,在房里飞舞着。
慕芷菡能深切的感受到,他对爱人的痴迷和愧疚,慕芷菡听着听着,也沉浸在了这个感人的故事中,禁不住流下热泪。
“伯父,伯母真的非常非常爱你,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要你幸福。”
“我知道,可是她不知道,失去了她,纵然得了全天下,我也并不幸福。”他沉痛的说。
“我知道,但是伯父,伯母想要你幸福,想要你快乐,如果你不快乐,她会认为她做得不够好的,她会伤心的,你知道,她是那样的深爱着你。”
努力克制住悲伤,慕芷菡开始切入了正题。
“伯母看到你现在这样茶饭不思,封闭自己,她该多么伤心啊。她在九泉之下,还要为伯父你担忧呢,她在黄泉路上,走得一定很不安心。”
华正锋抬头看着照片中的李娴静,仿佛明白了什么。
“谢谢你,芷菡,你说得对,娴静为我付出了一生,我如果不爱惜自己,不是白费了她一生的心血吗?姑娘,都说当局者迷,谢谢你一语惊醒梦中人。”
“我要好好的帮助彬轩将事业打理好,然后才能安心的走,去找娴静。”
“伯父,您饿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吧。”
“孩子,我想吃糖粥,这是你伯母在最后的时间里吃过的食物,我怀念与她一起品尝糖粥的情景啊。”他哽咽着说。
“伯母知道你在吃糖粥,她也会高兴的。”慕芷菡伤感中带着欣喜。
楚彬轩与施可茜一听说父亲终于肯吃东西了,忙亲自下厨去煮了糖粥。
裴君浩来的时候,华正锋终于走出房,正捧着一碗糖粥睹物思人。
“君浩,你来了,达莲娜找你帮忙的事可帮她办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