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对不起我了?”我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问:“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
他两眼通红,抓着我的手腕却不再说话。
屋里静的让人觉得……就象屋顶要倾榻下来似的。
然后忽然隔壁屋里一声响亮的喊叫:“额娘,阿玛!”
我怔了一下,孙嬷嬷的声音跟着说:“哎呀三阿哥,您别跑啊!看碰着了!”
我猛然警醒过来!
我能把他赶出我的生命,可是不能把他赶出玄烨的生命!玄烨是他的儿子,是皇子,将来……玄烨的将来,不能因为我这个母亲的任性而跟着一起走上歧路!
我低声说:“你先松开手,玄烨要进来了。”
他楞了一下,手上的劲力也跟着一松,我拔出手来,转过身抽了帕子急急的两下把脸擦净。脸是滚烫的,手却是冰凉的。
玄烨自己扶着门跌跌撞撞的进来了,小小的人儿步子迈的却大,直奔向还没来得及换下衣裳的顺治:“皇阿玛!”
三个字喊得清脆响亮,象三记响鞭抽在我耳边。
刚才那一会儿,我竟然一点儿没想到玄烨,满心中都只有自己……
这些眼泪,失控,这些气愤不甘——
我竟然直到此刻才发现,这个我一直以为在我生活中扮演配角的人,不知不觉中,一直在为自己添加砝码,胸口那架天平,在我自欺欺人的时候,天平已经慢慢的倾斜了。
我回过头,在屋里也不用避讳什么规矩,顺治把小玄烨抱了起来,玄烨嘴甜甜的喊:“皇阿玛,我都想你了!”
顺治把他揽紧:“皇阿玛也想你了。玄烨又重了不少,在外头日子苦不苦?”
小家伙儿头摇得象波浪鼓:“外面人少,可是额娘能天天陪着我!”
小胖今天特别口齿清晰,说话也伶俐。我都怀疑……是不是孙嬷嬷或是喜月背后教他了!
喜月掀帘子进来,屈身请个安,然后过来要把小胖抱开。我和她的目光只在空中擦过,她低下头,领着玄烨离开。只是那么短促的时间,我也已经可以肯定——
小胖绝对是喜月特地教了带过来救场的。
是啊,我太激动了,我和皇帝撕破脸,对玄烨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喜月是想提醒我,叫我别冲动,别意气用事吧?
“三阿哥,咱们出去,奴婢和孙嬷嬷有好玩的东西呢,皇上要和娘娘说话,咱们出去玩儿?”
喜月哄带骗,把玄烨从顺治身上哄下来。
我定定神,做了个深呼吸。
她做的没有错,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有多少眼睛多少耳朵看着听着等着。我刚才还打了他一巴掌,还就打在脸上——忽然明白为什么是喜月进来抱玄烨了,她是连孙嬷嬷也不想让她看到屋里的狼藉,打碎的茶碗,我的眼泪,顺治脸上的巴掌印子——这些要是有一点漏出去,明天后宫就会刮起狂风大浪。别的不用说,就只敢打皇帝这一条,太后也绝饶不了我。
喜月临去前,最后看我一眼,然后放下了帘子。
我觉得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刚才和他纠缠的力气不知道何时散的一干二净,熊熊的火头烧过了,我觉得现在自己只象一片被火烧过的灰烬。
他看着落下的门帘,目光缓缓收回来。
我低下头,弯腰去拣打碎的瓷碗片儿。
“别拣了,等下让人收拾。”
他的手伸过来,指尖触到我的手背的时候似乎还犹豫了一下,随即用力握住不放。
我抬起头看着他。
他嘴唇动了下,声音比刚才低了许多,说:“……小心伤着手。”
我看着他:“心都伤了,还管手伤不伤?”
这句话,有多少是真心怨怼,有多少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我不知道……我自己都不知道。
他另一只手伸过来,拇指小心翼翼的摩挲过我腮边尚有潮意的皮肤。
我的脸往一旁侧了一下:“……你走吧。”
“嗯?”
“你就是来说一句对不起,已经说过了,我也听到了,你走吧。”
他两手一起握住我的手掌:“不是的。我不是……”
不是什么?我觉得真可笑,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言不由衷的说话这么容易,刚才还觉得天都要塌了,可是前后不过这么短短的时间,我就已经可以镇定说着自己都觉得吃惊的话。
“景福宫……”我的话起了个头,还是说不下去。
舌头上象长了倒刺一样,这些话一个字一个字都烫得自己生疼,眼睛疼,脸上象抹了辣椒水一样——我很想让自己冷静,克制,把话说的宛转,给他留台阶,让自己表现的不过是普通吃醋的样子——可是竟然这么困难。骗别人也许容易,可是要把自己也一起骗倒,那是多困难啊。
他的头也低下去,两个人这么蹲在那里,扣着手,低着头,活象两只被大雨浇傻的鹌鹑。我和他一样笨拙。他皇帝做的辛苦,我妃子也做的辛苦。也许一开始我们能互相靠近,就是因为我们在这里,都是不合时宜的人。
“我……四阿哥去了,我……”他声音低的差不多快听不见在说什么:“我觉得我真的做错了,他,还不曾学会走路说话……一切都那么不明不白的来了,又走了,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握不住留不下……”
他语无伦次,我听的却很清楚。
“乌云珠她……”
我不想再听下去。他说的艰难,我听的更艰难。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
不知道是谁的机关,人算?天算?算去的是一条孩子的无辜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