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软软伸个懒腰,补眠真是人生乐事啊,道一声“大梦谁先觉”我缓缓睁开眼……诶?跃入眼帘的是一段领口缘边的织锦纹样,呆了一下,才想起,我这是坐在荣哥怀里睡着了,刚要跳身站起,只觉揽在我腰上的那只手微微加力,抬头,正对上他黑玉般的眼眸,沉静地看着我,眼底是海一样深的温柔……
脸上忽有些发烫,“呃,那个,我不小心睡着了……”
他嘴角挑一个浅浅的弧度,“又做甚么坏事了?怎的累成这样,头发也不束。”
想起了刚才的事,心下一黯,轻轻摇头。
“有事?”他面色一正,收了那几分调侃。
我垂了视线,轻声道:“我今日才知道,那次在澶州中了迷香被劫到青楼,竟然是……虽说我早猜到舅舅家里有内应,但当真发现了真相,心里还是好难过,想到被人暗算,总是不能免俗的要郁闷一下。”
他轻叹,揽住我的头靠在他肩膀上。
诶?他这反应……
“你早知道了?!”他连软香阁都封了,顺藤摸瓜查出这个并不难吧?
他叹道:“你舅父为人明敏多才智,治世经画自不必说,阴阳律历,音徽雅乐,莫不精通,兼之刚果正直,实为不世之才,只一节,偏宠妇人,心爱者唯你舅母一人……”
“啊?也就是说这里还有她……我舅母一份?”是了,王棠那种性子难成大事,尤其深闺小姑,只怕也难与外人联系,我那舅母倒象个有城府的,与外人联络勾结也方便许多……
他的怀抱更收紧些,“我命他不可来扰你,尤其不许你舅母近你身,否则以你在京里作出这许多动静,他们岂有不知之理呢。但要处治你舅母,终究……唉,此事倒底是我对不住你,你便恼我也是应当的。”
“我干什么要恼你,要恼也是恼她们吧,不过,荣哥哥你知道吗,我长这么大从没真正恨过谁,她们的做法我当然很不齿,而且觉得动机非常可笑,但如果以后她们不来惹我,我也可以放她们一马,最险恶的已经历过了,又过了这么久,如果让心里长久怀着仇恨,那么污染的是自己的心情啊,”他欣慰的看着我,估计是误以为我有了宽容大度的优点,“但是我想做一件事,我想把杜珺救出火坑。”
他表情古怪,“把杜珺救出火坑?”
“你知道他被迫娶了王棠吧?是王棠用了计策,杜珺对她没感情,他们两人刚才在我店里大打出手,嗯,主要是王棠打杜珺,做夫妻做到这份上,真让人无语!我看杜珺太可怜了,还是把他救出来好了!”
他沉了脸,“人家夫妻之事,要得你多管?”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杜珺被王棠糟蹋?”
他剑眉一轩,“此事易与,明日我便赏他两名美姬,专选性子泼剌的,定能与其妻抗衡,如何?”
我嘟嘴,“你这是什么办法嘛,简直是饮鸩止渴!这样他家里不是更乱了?不好不好!”
凤目微眯,“你有何良策?”
“嗯,暂时还没想好,容我慢慢想想,总之把杜珺救出‘虎口’就是啦~”想起杜珺今天一口一个“母大虫”,以及王棠听了这称呼之后的表情,不觉低头吃吃笑起来。
忽觉腰上一紧,他另一手捏起我的下巴,沉声道:“你要怎样管?……你心里怎有这许多放不下的人?!”
愣住,他眼里寒气四溢……又生气了?
金色的斜阳漫进屋里,勾勒出他面上冷峻刚毅的轮廓,幽黑的眼珠反了流光,映出一个错愕的人影。
……
装出小可怜的样子,我嘟起嘴,轻声道:“疼~”
那些刺骨寒气瞬间就消散了,虽然还极力绷着脸,但钳在我下巴上的霸道力度已消弭于无形。
嘿嘿……
“你知道吗,夏天看你的脸很有消暑降温的功效呢~不要这样嘛,你现在的表情不配夕阳的暖色调哦。”我眨眨眼,忍笑道。
他眼神异样了一下,不说话。
“我说救他又不是要牺牲自己的色相,放心啦,我还没有舍身喂虎、割肉喂鹰的高风亮节,你肯我还不肯呢!我帮他完全出于江湖道义,为朋友两肋插刀才够义气嘛!”
他谑嘲,“你又懂什么江湖道义了?还要为朋友两肋插刀?哪里学来的诨话!”说完自己先笑了。
切,我好歹也是看武侠小说听传统评书长大的,不过,这个就不跟你多说了。
该怎么把杜珺救出火坑呢?我歪着头想了一会,终于明白一件事:害人确实非我所长,想要干掉他家母老虎还真是不知从哪儿下手呢……
感慨了一下,忽发觉,这屋里怎么这么安静啊?
转看身边的人,他正深幽地望着我,凤目里有道可疑的暗流……
一怔。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划上我的脸颊,喉头微微一动……
“啊!渴死了!我要喝水~”飞快跳下地,转了一圈,呃,执壶就在他旁边的几案上。
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自己也捧了一杯牛饮起来。
他轻嗤,“去吃晚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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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后,在街上散步闲逛,不知不觉就走到夜市,不知不觉就来到上次的馉饳儿摊,那摊主见到我们,熟落的招呼让座,我笑,“店家好记性,难为你还记得,我们又来啦。”
他殷勤的在凳子上掸了掸,请我们坐下,笑道:“您二位这般人物,小人若是见过还记不住,岂不枉生了这两个眼睛!还是两碗馉饳儿罢?”
我点头,他自去忙。
荣哥从刚才就沉默着,我只随意看着街上的行人,不去问他。
过了一会,他缓缓开口道:“我使人去晓谏……他……收敛行径,平素不许出其封地……”目光落在别处,声音沉沉的。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唉,在子不言父过的古代,这大约已经是君子行事的极至了……
他的两只手随意放在桌面上,我伏下身,把下巴支在他半握的拳上,他一愣,眼睛明亮,莞尔微笑,我们保持这姿势,直到摊主端了两碗馉饳儿过来。
那摊主放了碗,看着我们,红着脸笑道:“您二位,真是和美,羡煞人呢!”
我刚要辩驳,却发觉这滑头只用了人畜无害的词汇,我若说什么倒象是不打自招了。
荣哥把一只碗推到我面前,含笑道:“吃馉饳儿。”
猛听旁边一声喝:“洒家最见不得这个!”
惊!怎么又来了!我和荣哥对望一眼,一齐侧目看过去,只见一人正把桌子拍得啪啪响:“洒家最见不得胡荽,刚与你这厮讲过,怎的又加这劳什子!敢是故意戏耍洒家不成?!”
摊主忙收了他面前的碗,应承着再煮一份来。
相视而笑,原来是不吃香菜的,害我们都成了惊弓之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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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下来,冰盘初腾,玉兔东升,走到州桥上,向北可以看到一带朱墙翠柳斗角飞檐,我忽然心血来潮道:“我想去相国寺!”相国寺好歹也是个著名景点啊,是那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破坏祖国绿化的案发现场,我还没去过呢!
他奇道:“此时去?只怕寺里早已关门落锁了。”
“谁说要走大门了!”凑近他,笑嘻嘻道:“你去么?你不去我自己去。”
他勾了嘴角,揶揄道:“我还当你只做守法良民呢,这一回竟要当那不逞之徒?是了,是我忘记了,你本就是偷花的小贼。”
“哼!讨厌,你怎么不说我是采花大盗?这种对别人没伤害的小事,偶一为之又有何妨,这是变通之道!”哈哈,我狡辩的功力又长啦,“再说了,要不是当日我去偷花,你还遇不到我呢!你高兴还来不及吧!”举步向前,诶,怎么没有预料中的反驳?回头,他正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
“怎么了?”
他淡笑摇头,低声道:“也不知遇到你是否是幸事……你这偷……的小贼……”
他的袍襟在晚风中轻柔的上下翻卷,他淡淡地笑着,在月光下,那笑容里竟好象有一丝……悲伤。
是我眼花了吗,肯定是我眼花了。
“啊……我自己去了,我不送你了啊,你一个人回家不要迷路哦。”赶紧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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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气,我跃上相国寺的墙头,放眼望去,好大一座寺院!
相国寺似乎原是信陵君的故宅,北齐时修成了寺院。寺内的建筑高大宏伟,恢弘壮阔,不愧是汉传佛教十大名寺之一。
我跳进院里,夜里的相国寺寂静清幽,淡淡的烟火香弥散在空气中,人在这种环境里,不免生出远离尘嚣之感。
站在大雄宝殿前,我对着空气道:“我要上去。”
耳边一声轻叹,随即腰上一紧,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荣哥带着我,稳稳落在大雄宝殿的屋顶上。
看着他坏笑。
他叹气,“想我堂堂……若是被人看到做这等事……”
我笑,“哎呀,你过去的人生太不完美啦,现在多亏我带你来,你才有机会见到平时没见过的相国寺夜景,还是鸟瞰的夜景,你不觉得‘荡胸生层云,决眦入归鸟’吗?”往高处站站,张开手臂。
他失笑道:“你当是泰山封禅么?”
“诶?你也惦记着去泰山封禅?”
古代帝王似乎特别迷恋泰山封禅,N多皇帝对泰山顶礼膜拜,大约是因为古代帝王无不说自己是“受命于天”, 祭天是身为帝王的人生必须,封禅是帝王表示自己与天沟通,且彰显太平盛世的重要方式。
而在我看来,只是劳民伤财罢了。
他目视远方,“秦胡亥封禅依旧亡国,唐太宗未封禅仍为一代英主,可见国祚兴亡并不在此呢。”
我点头道:“汉武帝倒是迷恋这个,动辄就去泰山封禅,结果劳民伤财,把国库储备的银子都这么浪费掉了,还不如为人民办点实事呢!”
“为人民办点实事?”
“嗯,比如让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什么的,还有多开办学校,提高国民素质啊,大力发展科学技术,科技兴国啊,可做的事太多了,需要用钱的地方有的是,好大喜功冠冕浮夸的事还是少搞些吧。”
他看着我微笑。
晚风吹过,他的袍衿丝绦上下翻飞,背后衬了一轮圆月,更见身形高大宽肩细腰,忽记起,那个我偷花的夜晚,他追来“捉奸”,也是这样和我立在屋顶上呢。
所不同的是,那时敌友未明的他,如今已是最信任的人了。
他可能也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走近些,微笑道:“你我初次相遇那晚,和今夜倒颇为厮象,你这小女子,居然不怕我,居然偷了花还敢和我对峙,最后还冷笑……”
我在屋脊上坐下,佯怒道:“哼,你还说呢,为枝花竟然巴巴的追来,我那时心里就想,身为高手都这么无聊么!”
他一笑,坐在我身边,“当日我还在镇守澶州,每逢朔望之期必在宝相寺为先帝祈福,忽那一夜难以成眠,便在后院闲步,于是就遇到你这小贼!我只道,这小女子,好大胆子,竟敢到皇家寺院偷花,忍不住跟去看个究竟,是一时动了好奇之念,后来回到寺中,可巧见到你的丝带挂在花枝上,索性连花一并送还,省得被促狭丫头误认为是为了枝花还要追讨去!”说着朗声笑起来。
我忙掩住他的口,急道:“你小点声!还真是没作贼的潜力啊!我们是偷偷进来的!你这么大声是惟恐和尚们听不见么!
他的气息热热的落在我手上,他凝视着我,深沉而专注……
忙收回手,转了头,只把目光放在广博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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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夜,风在轻吟萧瑟的歌。
“那个,嗯,我的发布会,你来看了吗?”我承认,这是顾左右言他。
“那时我还气着……且第二日要阅稼于南庄……”
“诶?真的吗?你真的没来??”我转头看他,有些诧异,“没有骗我?”
他板了脸,沉声道:“我几时骗过你……我若去了,岂容旁人与你穿鞋!”
低笑,这倒象是他说的话,“那你怎么知道……哦,谁这么长舌啊,不过……”我一手托腮,慢慢道:“有件事,很是奇怪呢……”
他看我,等着下文。
“应该有人对你说了吧,我那天的发布会,有个极为戏剧性的结尾,我后来查看那支灯,在灯杆偏上的地方,有一处凹痕,很新,象是什么打上去的,而我在和杜珺谢幕时,隐约听到有一声轻响……然后那灯就倒了……你知道我也算是会用暗器,所以对这个很敏感。”
凤目中精光一现,他盯着我,“当真?”
“嗯!还有呢,在灯头的蜡烛上,灯芯的位置,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
“一枚很细的银针!!打烂了灯芯,已经没入蜡烛里,不细看都看不出来呢。”
“银针?!你可带着了?拿来我看!”
“我没带在身上,下次给你看吧,不过我认为这个发银针的应该不是要害我,因为当时那灯倒下来,火烛毕竟是危险的,如果伤了人,比如杜珺和我,就不好了,即便伤不到人,火苗其实是很容易引起火灾,若真着了火,一定会引起骚乱啊,而这人把灯烛打灭了,看来是在帮我呢!我一开始以为是赵匡胤,因为他当时正过来扶那个灯,可后来想想方位,应该另有其人!”
“那个方位有谁在?”
“唉,你不知道,那天宾客很多,座位后面还有站着看的,我都不知是哪来的人……也怪我,当时默许了无票混入者,所以完全没法查。尤其灯一倒,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们身上,那针又颇为细小,没练过暗器的只怕从他眼前飞过他都看不见呢!真很难说是谁发的,一度想或许是你暗中帮我?现在知道不是啦,而且我还真是没见你用过暗器呢,”目光在他身上扫扫,他正大马金刀的坐着,两臂架在膝上,他这样的人,就算用暗器也不会用那种牛毛小针吧,脑中忍不住YY荣哥兰花指手持小银针的绝妙风姿……不觉笑得花枝乱颤,见他疑惑地看我,忙掩饰道:“真没想到,一个发布会能开得这么离奇诡异,不过,还真是精彩刺激呢!哈哈哈~”掩住口,不要笑太响。
他嗔责地瞪我,“你竟还笑的出!那次进京途中遇到刺客,你便是这样!胆子大的女子还真是不让人省心!”
我嘻嘻笑道:“这样的人生才有趣啊!”作抱拳拱手状,“有劳兄台为我费心喽,哎呀,我这是满足你们蝎子喜欢操心的特殊爱好嘛~”
他很无奈的转开脸,不理我,手摩挲着下巴,沉思不语。
我双手支颐,安静的看着皎洁的明月,此刻,坐在荣哥身边,内心非常安详宁静,是的,那感觉,就好象无论有什么事情都不用我担心,不用我害怕,天塌下来也还有他顶着,不能白白长这么高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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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夏末秋初时分,白天烈日炎炎,夜里已有了几分秋意,我穿的仍是白天的素绢薄衫,一阵清风吹过,带起些许凉寒,我刚缩了一下身子,他已揽住我,低声道:“冷么?”
温暖的臂弯,火热的胸膛,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温软的气息吹得我耳朵痒痒的,带着让人脸红心跳的热度……
我轻咬下唇,低头片刻,再抬起,看着他微笑道:“荣哥哥,你还记得那次我跳进你的马车里吗?”
他笑,“如何能不记得。”
“我当时说,杀身相报或以身相许我都做不到,现在我明白那句话我说错了,你对我这么好,好到经常让我觉得无以为报……所以现在我觉得应该是‘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不就是杀身相报么,其实也没什么难的。”
……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荣哥哥,我很喜欢你,犹如对兄长一般喜欢信任,但这,似乎,不是那种感觉啊……
……
……
他凤目中的温柔光晕一下子暗淡了,犹如秋天无人徜徉的深夜一般让人黯然神伤……我完全无法和他对视,只有心虚的转开视线……
令人心慌的安静,我只低头看着手里的翡翠色绣带,它们被我捏在指尖攥了又松,松了又攥。
尴尬如此漫长,终于,耳畔响起他沉沉的声音,“你放心,我不会逼迫于你……”
我有被窥破心事的羞愧,但仍忍不住无耻地追问:“当真?你是皇上哦,金口玉言,说话要算数啊。”
他苦笑,“你此时倒记起我是皇上了。”
我不好意思看他,头垂得更深些。
他幽然而叹,揽着我肩膀的手却并未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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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并不知道,那句话,在他心里还有未说出来的半句:
我不会逼迫于你……我要的是你的心。(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