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我说话,我哥子便握住我的手,细细打量我一番,笑着说道:这些年不见,你长大了。
我正要开口,他伸手止住了我道:兄弟,我其实这三年来,我没有一日不挂念着你,我知道你也肯定念着你哥子,你我兄弟本应好生团聚,但现在却不宜你我兄弟相聚。
我叫道:为什么?
我哥子道:你也知道,你哥子自小便想为国做些事,但朝廷腐懦苦于报国无门,眼下便是我抱负最好的时机。虽然我也是万般的想与你多呆些时日,但着实无奈时间紧迫,此时便不得不走。
我叫道:你要到哪儿去?
我哥子道:别问这么许多,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得好。若是能出的京城,你便出去吧。此间事一了,我......我便去寻你。
我心中大急道:你要做什么事?冒险么?不,不成,我同你一并去!......
我哥子摇头笑了笑,像小时一样,伸出手轻轻擦去我脸上,不知道何时留下的泪。他的病虽早就好了,但身体仍是颇为瘦弱,连手指都瘦骨嶙峋。
他没有在说一句话,转身便进了密道。
我朝着我哥子的背影大声叫,他的背影疑迟了一下,却不回头的消失在黑暗中了。我不顾一切的想追上去。
但一个人影截住了我,正是那袁尉廷。
我哪里肯依,便要冲过去。但袁尉廷还是笑嘻嘻的,只说了一句话,便阻住了我的脚步。
他道:若是想你哥子身份暴露的话,便尽管追上去。那样,适才在这屋中的我们所有人,包括康先生,都立时便会立时人头落地。
这一句话,便立时让我阻住了脚步。
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但是我也感觉得到我哥子和康先生他们,肯定是在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同样,他们的危险,也是天大的。
我默默不语的驻足立在空荡的屋内,心潮翻涌,脑中浑沌沌的,像是做了个梦一般。
袁尉廷一直向我背后望去,突然扬声道:请问,这位是......
我一愣,回头一看,吓了一跳。才发现那个白痴,仍像影子一般的一直都站在我的身后。我都把他忘记了。
不过,不知何时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微微笑容,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疯癫的影子?
我没好气地向袁尉廷道:他是我从路上捡回来的呆子,却不幸丢甩不掉了。
接着,我便将我如何遇见那怀公子,后又如何稀里糊涂的救了这个白痴,如实的给他叙述了一遍。
袁尉廷一脸惊奇,正要说话,那白痴突然微笑着开口说道:袁大人,您好。
这句话已出口,不仅是袁尉廷,连我也惊奇不已。袁尉廷机敏过人,连声道好行礼,才不失礼数。
袁尉廷瞥了瞥神色古怪的笑了笑,似乎在说我撒谎一般。我也不好解释,但心中不禁骂道:这混蛋,不该傻的时候,装疯卖傻,该傻的时候,到装起精明来了。
我咬牙切齿的,狠狠地朝他瞪去一眼。但这一眼瞪去,我却愣住了。
我可以发誓,我绝对看到了那白痴的两只瞳子在闪着光亮,不,应该说,那两只如同血流般的缓缓流动的红色瞳子,在向袁尉廷望去的时候,蓦的爆起了血红色的火。
———在他那湛白的脸上,就像是突然点燃了两盏惨红色的鬼火一样。
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再看那袁尉廷,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那双惨红色的瞳子,呆住了一般,但脸上的表情却变幻复杂之极。
我以为他是吓到了,忙闪身遮住他的视线,这样袁尉廷才猛地醒来。正盘算着干如何给袁尉廷解释,
没曾向他突然便道:在下认识不少西洋各国的领事,若是通过他们,相信很快能帮这位...这位朋友寻到可去之处。却不知林兄弟意下如何?
我一愣,随即笑道:这自然再好不过,但这人有个毛病,遇到生人便怕的要紧,甚至还会患失心疯。我看,袁兄还是问他自己是否愿意了。
不知为何,适才那一瞬间的情形,让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一丝的不妥,但却又不清楚究竟是那里不妥。
但心里总有个念头,觉得不该把这白痴交给袁尉廷,所以便婉拒了他。
让我想不到的是,那白痴竟然说道:即便如此,就有劳袁先生了。
我一愣,袁尉廷已经再说:不妨事不妨事,林兄弟的朋友自然就是我袁某人的朋友,若能帮得上忙,袁某当然鼎力相助。
那白痴回头回我笑着道:林先生,这些日子多谢了你的照顾。若有时机,我定会报答你的。
话都说到这里,我还能怎么办?
我愣了一瞬,随即摇手笑道:我也不要你的报答,你能不在我身边烦我就好了,嘿嘿,不过这次你要给袁兄添麻烦了。
袁尉廷笑道:林兄弟真是太见外了,令兄长的为人我一向敬佩,此次能同他一并做些事,实在是有幸之至。
我连道:哪里哪里。
袁尉廷想了想又道:正如令兄所说,这几日京城恐怕不大太平,林兄弟还是先出京为好。
我心暗笑道:怎么样不太平的事,在这三年中我也都见了,最多是杀人放火罢了,还能吓得住我?
但便说道:这个我自己省得,多谢袁兄提醒。
他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便同那白痴一并从密道而走了。望着他的背影的一瞬间,我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一刻袁尉廷望着那白痴的眼神中,闪着一份狂喜。
虽然感到奇怪,但当时我却想:捡到一个白痴值得高兴么?
空空落落的一个屋子终于只剩得我一个人了。
我推开门走出去,看到这探骊阁里狼藉一片,精心雕饰的楼梯、亭栏甚至轩柱,都尽是断缝裂痕。
一层厅堂上,更都是血迹、尸体、断刃,还有躺了一地不住**的伤病残卒。还能动的那些打手,此刻全都走得干干净净。
据在门口那些瞧热闹的闲人说,是刑部和大理寺派下的人,将这些“滋事匪人”一并押解到牢里去了。
人群中,我也瞅见了那一次,在茶楼请喝茶的那个獐头鼠目的汉子。他正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的向旁的五六个闲人叙述着,里面两个武林高手,如何如何一刀一枪一拳一脚一来一往斗上八百个回合的。
边说着,他便还伸手踢腿的比划着,这便罢了,他还不断的加以评说
———这一招,根本不该使少林的韦陀献杵击他胸口,而是该用武当的两仪合一,点他印堂......
———他那一掌击来,若是反手拿他神阙却恰是着了圈套,错了错了。换做我便会佯攻檀中改打章门,才是稳扎稳打攻守兼备......
如此、如此,说的口角飞溅起白沫,砰溅到那些伸直了颈子、瞪圆了眼睛、嘴巴张的如瓢也似的闲人脸上。
但那些闲人丝毫不觉,仍听得津津有味、如痴如醉。
我稍稍看去,但见有不少都是在那茶楼里,大骂康先生的熟面孔。显然那獐头汉子也认出我来了,待我走的远了些时,他指着我的背影不知低声说了些什么,惹得那些闲人在我背后一阵肆然大笑。
或许,我关于那场对倭国战争的无知,还令他们记忆犹新吧。
我心中空荡荡的,丝毫都没有了凭依一般,只机械的往我栖身的客栈走去。
已经是正午了,八月的太阳正是烈的要命。青石路上晒得白花花的耀眼。即便是天桥的把式场和摊儿们,也都收了回去。茶馆里面满满荡荡的,连门槛和窗台也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聚精会神的听一个老先生说书。老先生醒木一把折扇上下飞舞,正说到岳飞大破金兀术、戚继光竹枪破倭刀时,震天响的爆彩声便轰然响起。
太阳底下,诺大的一条街上,只有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