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皇后低垂着头,她的手中不停地捻着珍珠奉上的玫瑰糕,她像是忘了将那糕送入口中,只把它当作一件手里随意摆弄的玩意,珍珠也不敢上前提醒,直到那美味珍馐慢慢变成女人手中的红泥,软软的米粉与红红的花瓣再也融合不到一起,逐渐在盘中化为一团混乱,似是在作着那最后的生死分离。
宋皇后这才一声惊叫地缓过味来,她连忙将手里的糕饼松开,低下头看,手里却早是红红的一片,呆呆地愣在那,原来即使放手了,却早已沾染上无数的印迹,她苦笑着,既然已经做了,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喉咙里不知是被什么堵住了,她哑着嗓子对珍珠说:“你去请德妃娘娘来。”
珍珠应声下去,只留下宋皇后一个人静静地等待着,她说不清自己是盼着德妃快点来,还是永永远远都不要出现,也许选择便是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而被迫做出的决定就更加煎熬。
拾阶而上,鲜艳的绸缎衬着德妃苍白的那张俏脸,微微地一笑,霎时如一缕阳光慢慢穿过她脸上的阴霾,宋皇后缓缓地抬起眼,她们四目交对着,多时竟未说出一个字,最后反而是德妃先开口说:“娘娘想明白了?”
宋皇后迟疑着,她明白吗?不,她不明白,这个深宫,她住了有多少年就糊涂了有多少年,她不是因为想通了什么,而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昨天的一切都不是她情愿的,用新鲜的女子去勾引皇上,这勾当连自己都觉得不齿,可偏偏她已经把自己作践成那样,得来的也不过是他更加地疏远她,她慢慢垂下眼,心里酸疼着却流不下泪,她不会忘记他昨天突然出现时说过的话,他说:“嫣儿,朕看错你了。”
她的手颤抖着,不用再说什么,只这一句便足已杀掉她,看着他冷漠的眼,她便知道他什么都看得懂,那些安插的女子,那些在念香眼前上演的戏,他无一不心知肚明,他只是没有戳穿她,他只是顺水推舟,或者说他该感谢她布下的所有,因为他的嫉妒无处发泄,他的怨恨无法化解,他只是借了她的手去伤害了他深爱的女人,而当一切过后,他除了恨自己,便会更加地恨她。
一切都没有回还,她知道他们夫妻的情分至此再剩不下几分,她的荣耀是他给的,可她的心伤也是他给的,她不知该不该恨他,却无奈地发现,即使到了今天,她还要依附于他过活,这一纸虚名,她不是舍不得,是不能丢下,不是她逐名,而是那名声缠绕累及着她,一切身不由己。
她幽幽地说着话,所有的罪恶像是轻描淡写地话出,殊不知每一个字从她心中滑过,都留下一抹血迹,她的声音颤抖着,轻飘的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传来的鬼魅之音,她的眼神涣散地看不清德妃的眼,只看见那一片的白茫茫,她晃晃头,本宫是太累了。
“娘娘说的,妹妹我都明白了,只这样就够了吗?”德妃问的直接。
宋皇后仓皇地盯着她看,越是看不清,她似乎越想从对面女人的脸上看出什么,可惜那个女人平静地像是一个木偶,僵硬而冰冷,脸部没有丝毫的表情,她们又一次相对无言,好像等待死亡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又或者,她们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一场战役没有真正的赢家,从一开始起,每一个人都已赔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
德妃有些焦灼地说:“看样子那几个年轻的女子也不上路,白白枉费了咱们的教诲,若是能有几个入了皇上眼的人,也好添个左膀右臂,分些那女人的风头。”
宋皇后冷笑着:“教诲?你我都看不懂皇上,你我都不入皇上的眼,还有什么可说的。”
德妃落寞地低下头,半天,才忽地看向她说:“即便如此,我看昨日皇上待她也是淡淡的,莫不是还是为了晋王?若是能把那个混世魔王盼回来就好了,娘娘看呢?”
“淡吗?本宫倒觉得是情至深处分外浓。”宋皇后远眺着殿外的枯枝,它们影影绰绰地摇曳在风中,那繁乱的纸条竟有些花了她的眼。
“皇上爱谁不爱谁,我已经不在意了,但是德妃这个封号不管怎样都不能丢掉,我知道哥哥战功卓著,我却更知道功高盖主,若没了我,整个曹家还不知会怎样,盛世而衰的家族多了,也不少这一家,娘娘的心恐也与我无异,咱们都是表面上看起来风光,骨子里的苦谁看得见,既然别无选择,娘娘就该向前看,若是不能守着爱自己的男人相伴一生,那便守着这名声地位过一辈子,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好。”德妃一番话说得挥挥洒洒,她亢奋地竟有些绯红了脸,她以前错过的,以后再不想失去,人可以笨,可以傻,但不能永远一辈子都看不清,也许她该感谢这一次苦行一般的禁足,那世态炎凉、人情淡薄之下,反倒让她看明白了许多。
宋皇后沉着脸,好半天才朝珍珠挥挥手,珍珠会意地一点头,将一个小纸包悄悄递给德妃,德妃也不打开,似是心中早已明白那是什么,而宋皇后却反常地突然靠近她,急急地说:“这个便是了,两个药虽说极像,但终归有别,还是少许放些,别让人看出来,唉,这药旁人碰不得,要不也不会让妹妹故意去认错领罚,如今太后顺意将熬药的事交给妹妹,妹妹便更要多加小心,免得惹祸上身。”
“姐姐放心,妹妹自有办法,定会让太后彻彻底底地信任我,这一次决不可失手,不然??????”
她咽下后面的话,没有如果,若是失手便再也没有以后了,她慢慢地起身,也不向皇后拜别,便浑浑噩噩地向殿外走着,她的身影在灯下被拉的好长。
一片静寂中,宋皇后忽然捻动起手中的佛珠,她害怕地念诵着经文,她额上的汗水与身体的冰冷撞击着,似要分出个你输我赢一般,一字字的经文从哆嗦的牙齿缝隙中吐出,她越念声音越大,最后竟像是在怒吼,“啊”她惊叫着看向手里,那佛珠渗出血一般的鲜红,而那血却只有她自己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