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登峰有点窘了,大祭司倒是不以为意,继续说:“在两位向我提问之前,我想知道两位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赵登峰把自己一路所见和大祭司说了。大祭司听到雅丽玛家的秘道和秘道中的星河女神,不觉抚须长叹一声:“怪不得雅丽玛说你与神有缘。那个洞顶星河,传说中是配合日食时候大地的变化而建,所以出现的周期和本地的日食周期一样,本是三百年才出现一次的。我父亲见过一次,我这辈子,可也没缘分看到它……”
赵登峰苦笑起来,白翦翦更是直摇头。她估计是手机液晶屏幕的冷光源起了作用,激发了洞顶的某种物质发光。不过,这话可不敢和大祭司说起了。
大祭司知道两人并非来如不正之辈,态度越发亲切,微笑着说:“我叫做依密尔•布鲁兰,是摩杰族的世袭大祭司。”
白翦翦脑门似有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赵行简当初那篇吸引他们相识的论文,里面提到过一个莫斯科大学的副博士的毕业论文,论述了景教与西丹帝国的联系。事后,白翦翦还想方设法,通过俄罗斯国家图书馆弄到了这篇论文的影印本。
她是个过目不忘的人,遇到这当儿一下子想起来,这位副博士的名字,正是依密尔•布鲁兰!
这个名字兼有欧洲和中亚的特色,白翦翦看到还啧啧了几句,说这家伙搞不好是个混血的。想不到……
她心里狂跳,几乎站了起来,颤声说:“您是不是莫斯科大学毕业的?恐怕我看过您的文章,名字是——《论景教与西丹帝国之联系》!”
布鲁兰大祭司一怔,探究惊奇的目光看了白翦翦一会,眼中沉沉如海。
赵登峰被他看得几乎紧张起来,忽然觉得,这个大祭司有某种奇异的力量,那是精神层面的东西,远比詹姆斯的枪弹可怕。
半响,大祭司释然微笑了,眼神如浴春风:“看来遇到同行专家了。没错,我除了是大祭司,也是个古中国史的研究者,早年在莫斯科大学主修中国民族史,还拿到副博士学位。”
白翦翦一下猜对,不但赵登峰对她咋舌,她自己也有些得意:“这么说,您对摩杰教和摩杰部落的认识,不止于宗教的力量和天神的传说?”
她想了想,直言不讳地说:“您怀疑摩杰人是景教徒的后裔吗?”
大祭司一震,略一沉吟,点点头:“不错。”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却让白翦翦忍不住涨红了脸,隐约觉得,他要说的是一个民族传承了千年的秘密……
大祭司既然已经说开,似乎逐渐陷入自己的思绪:“我很早就觉得,我们和中国一定有种奇怪的联系。不管是血缘,习俗还是种族,我们和本国的其它人总有些不一样,倒是偶然出现的中国人,和我们那么相似……我们这个民族,到底来自哪里?按照本族传说,我们是天神达石林牙的后人,在上古时代就来到这个上天赐予的福地生息。可上天赐予福地之前呢?我们又来自哪里?我们的源流在哪里?是神话吗?还是某次民族大迁移的结果?而传说中的上古时代,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疑问,听得赵登峰两人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出这是一个大祭司会提出的问题。
作为天神达石林牙的代言人,大祭司说出这样的话,无异于离经叛道。他肯对两人吐露心声,恐怕是真的把赵白二人当作和天神达石林牙有关的使者了。
半天,白翦翦感叹地说:“大祭司,你很有科学探索精神啊。”
布鲁兰大祭司笑得胡子微微扬起:“我只是想,摩杰族除了虚幻的神话,一定也有真实的来历。这不是一个天神的传说能够代表的。因此我做了一辈子的研究。可惜,我并没有得到准确的答案”
大祭司认为,摩杰教敬奉的天神,就是十一世纪威震中亚的名将,来自中国的征服者,西丹皇帝赵墨。
赵墨被历史的星尘神话了,成为传说中的上古天神。而真实意义上,他活在十一世纪,带领大量的军队和百姓,翻越了巍峨的北天山,来到这一带,其中一部分人留下来繁衍生息,另一部分人继续追随他对中亚世界的征服。
他成功了,成为******和基督徒的共主,建立宽阔强盛的帝国。突厥人敬畏地叫他古尔汗,阿拉伯人的《世界征服者史》也为他留下一个惊叹号。而摩杰人,就是西丹大军留在塔尔迪布拉克的后代。
大祭司用充满激情和敬畏的口气完成了这番描述,默默低下头,划了个十字。对这位老人而言,似乎历史学的考究与宗教的虔诚并无抵触,这一点让白翦翦十分惊叹。
他这说法倒是很合理,顺带也指明了赵墨是如何来到中亚的。安德烈行军图上断掉的那个点,似乎像一串珠帘似的忽然有了联系。
从北方遥远的小固城到白鞑靼,从白鞑靼到荒凉壮丽的阿尔泰山脉,经过新疆,翻越巍峨的北天山山系,中亚皇帝的征服之旅如滚滚铁流势不可挡。
终于,赵墨经过了这个命中注定会成为宗教所在的传奇之地尼玛镇。神的传说与人的征程,就这样在历史中奇特地融合在一起了。可惜安德烈不在,否则一定为了他的黄金之梦十分兴奋。
不过,似乎白翦翦并不怎么欣赏赵登峰的说法,反倒提出质疑:“可是,从地图来看,阿拉泰山也实在太靠北了,中间还有个大沙漠和戈壁滩,行军条件非常坏。如果我是赵墨,我宁可照着古丝绸之路,经过张掖、武威到达敦煌,由敦煌进入新疆,再南下翻越天山——”
赵登峰抓抓头,可怜的历史知识总算回来了一点:“那样他会遇到强大的东喀喇刺王国。别忘记赵墨那时候带领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虽然号称来自青托罗盖七州十八部的劲旅,其实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战斗力不可能太强。你觉得他会和东喀喇刺国王硬碰硬吗?还不如从北方绕道阿拉泰山脉呐。至于他征服东西喀喇刺王国,应该是羽翼丰满之后的事情了。”
白翦翦微微一笑:“这个嘛,我怀疑赵墨在中亚发迹的第一桶金,其实是骗来的。东喀喇刺王国就是他的垫脚石。就算真有来自阿拉泰山系的原始神启碑,未必不是赵墨在东喀刺汗王国的国库得到的宝物。甚至,我怀疑东喀喇刺王国才是神启碑上原始图腾的最初来历。那个刻着铜钱骷髅骨的图腾,也许是最初就有的。天佑崇文、百战不殆的碑文,才是赵墨刻上去的。”
这话对摩杰人的天神达石林牙十分不敬,赵登峰有点担心会不会惹毛了大祭司,忍不住偷眼看他。
布鲁兰大祭司皱眉半天,缓缓说:“虽然这话对天神不敬。我得说……你猜测西丹皇帝依靠骗术得到东喀喇刺汗国,倒是不无道理。我记得《全史》里面有这样的记载,东喀喇刺汗王恐惧于古尔汗的威严,希望他代为治理国家。为了表示诚意,汗王还向古尔汗向上了代表国家威严的祭天巨碑……这个巨碑,也许就是神启碑的前生。当时的赵墨手头只有一群乌合之众,他怎么让汗王恐惧他的威严,甚至献上国家,也真是个怪事,不用骗术很难解释。”
赵登峰一怔,虽然不情愿承认,心里觉得大祭司不无道理。
随着金匣书的翻译进程,他越来越觉得,赵墨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个忠勇刚烈、情深似海的青年元帅。
赵墨的忠勇和刚烈自然不是假的,对白见翔的感情自然也不是假的,可一个人要只凭着忠勇刚烈就能横扫整个中亚世界,那是不可想象之事。
一个破国离乡、带着几万乌合之众的落魄将领,要完成这场惊天动地的民族大迁移,需要的不止是勇敢和谋略,还得——够权变、够无耻。
也许,他只是意志力太强硬,把自己也骗进去,以正义之名、使命之名、天意人心之名,让自己相信正在从事一场不可一世的壮业,中间可以不择手段。他也因此真的成功了,决战卡迈勒平原,勒石中亚,兴建光照阿拉伯天空的黄金之城……
赵墨,绝不只是个英雄,他更有枭雄本色吧。骗取东喀喇刺汗国,绝非不可想象之事。
正在说着,外面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原来是乌拉尔冲了进来,结结巴巴大叫:“大祭司,出大事了,快……快看电视!”(未完待续推荐票、月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