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公主成亲必须有皇帝赐婚才成,可白见翔抬出了武德皇太后的圣旨,就算白铁绎也不便反对什么。
就这样,我和崇文公主在一片仓促简陋中结为夫妻。军中诸事艰苦,没有礼乐,便用金锣代替;没有司仪,临时找了个略通文墨的将官对付着;更没有红妆,于是白见翔在身上套了一块红布披着,权充嫁衣。没有胭脂水粉,好在白见翔原本清丽无双,就这么天然梳妆也十分动人。她以前的两个侍女也过来帮忙,用燕脂草的红色汁液为她打扮修饰。当她在仓促搭成的画堂上与我双双交拜时,我看到将士们眼中艳慕的目光。
喜乐声声,笑语喧哗,礼成之后,白见翔被拥入内室,我则留下应酬宾客。这一天虽然简陋,也算是贺客如云。我平生的第一场美梦,正在今宵。
之前,我不想让白见翔觉得委屈,特意写信邀请北疆七州十八部的各大领主来参加婚礼。因为我新立有泰州之功,在军中威望渐起,白见翔又是至高无上的皇室公主,因此七州十八部的领主来得十分爽快。大概,他们一半是卖白见翔的面子,一半也好奇打退东关王薛延拓的是个什么人。
我急于在小固城军中建立德望,对前来道贺的各大领主越发刻意结纳,一时间竟有些顾不上候在里间的新娘子了。
其中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双眸是罕见的黄金色,犹如猛虎之眼,声若洪钟,谈吐更是慷慨不群,我见这人面容奇异,知道这是个罕见的英雄豪杰,十分上心,于是举杯上去倾谈:“这位兄长雄武过人,赵墨十分仰慕,这里先干为敬。”
那大汉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说:“在下王吉刺部首领坚昆。”说着豪爽一笑:“之前听说赵兄弟打败东关王,在下也仰慕得紧。这次借着公主大婚,说什么也要来看看打败薛延拓的好汉是什么人。”
我听得暗叫惭愧,也有些快意之感。王吉刺部是大黄室韦诸部中最忠于白国的一枝,在戈壁上纵横如风,向来为白国壁卫北疆,是个悍勇难得的沙漠民族。我得遇坚昆亲来道贺,也觉得难得,和他推杯酣战,谈论天下大事,居然十分投机。
说起泰州之战的得失,坚昆见地十分精到,我听得击节叫好,颇有相见恨晚之感。讲得兴起,说一回战事论一回武功再喝一回好酒,坚昆更取了黄金弯月刀与我对上数十招,如此且谈且饮,不知不觉两人竟然喝了两大摞酒碗。坚昆这才尽兴而去,临走笑道:“我和赵兄弟有缘,日后有用得着我王吉刺部之处,赵兄弟只管开口。”
临走之时,忽然举手一抛,一溜金光夺面而来。我伸手一接,沉重异常,正是之前他佩在腰间的黄金弯月刀。刀锋映月,光芒璀璨,竟然犹如暗夜骄阳。
杨铁晟见状,上来道贺:“恭喜赵将军,这坚昆是大漠第一英雄,豪勇不羁,将军得他此诺,如虎添翼。”
我微微一笑,旁边何铁军似笑非笑,淡淡道:“赵将军人生得意、英雄气盛之时,莫要忘记新人还在房中等候。”
这家伙,这当儿还不忘和我加塞,我听得苦笑一声。忽然惊觉,我和坚昆说了半天,其实多少也是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对白见翔吧。
不知不觉星月渐稀,宾客渐渐散去。我脚步微醺,走向我的洞房花烛。
我不想太喜欢,可我没法不喜欢。某种隐密的自私的快乐令我有些昏醉感。纽录是我的噩梦,白见翔是我的美梦,可她们都这么毫不犹豫地留驻在我心里,我拔不出,大概也不想拔出。
外间还有隐约笑语传来,房中白见翔沉静端坐。我看着眼前清秀飘逸的绝世佳人,心中一阵迷茫、欢喜和苦涩。
烛光盈盈,我挑开她头上红巾,凝视她秀丽的脸。这几年,她越发清瘦了,但还是美丽无比。因为瘦损,昔日的沉静幽娴变得凄艳了些。
她见我不说话,倒是自己笑了笑,示意我坐到她身边:“墨儿,我不再是你的公主姐姐了,总算做了你妻子……想不到竟是我自己开口下令你娶我。如果我不说,你……大概和我从此陌路吧?”
她嘴角笑意盈盈,眼中却没有笑,就这么静静看着我。眼波偶一辗转,就像某种压抑、热烈而凄迷的光芒在其中隐约跳动。被她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心都被揉成一团似的,完全不能对抗。
半天,我说:“不是武德太后的遗旨么?”这话一说,我觉得自己简直笨嘴笨舌、愚不可及,但在白见翔面前,我永远没法从容做个聪明人。
白见翔又笑,看了看我,不再说什么。我心中一动——纵然有太后遗旨,白见翔也可以隐匿不提。但她还是嫁给我了,这意味着什么?
一时间,我心中百感交集。明知道她只是急于树立我在小固城的威权,是以不惜以身相许。可得她如此相待,我除了这条命,实在没什么可以回报的了。也只得这条命可以回报。
再继续想下去,我不知道会怎么样。叹了口气,我说:“时辰不早了,公主请安歇罢。”她默默点头,我迟疑一下,伸手为她卸下嫁衣,然后吹熄红烛。
黑暗中,我心跳急促,忽然发觉她的呼吸也是凌乱破碎,十分不安似的。我小心地靠近她,终于还是轻轻环住她清瘦娇怯的身子。她剧烈颤抖了一下,还是柔顺地接受了我的怀抱。
“公主……”我低声呼唤,心里有些紧张羞窘。面对她,似乎比面对千军万马更令我不安。
她轻叹一声:“是小翔,昔日母后和皇兄私下都叫我小翔。”
“小翔。”我果然改了称呼,她低声答应,我便又说:“小翔,小翔……”
一边轻呼着,一边低头小心地亲她的面颊。忽然觉得她脸上湿漉漉的,我茫然了一下,装作不察觉,把她的眼泪也一并吞了下去。
“大概,心里并不乐意嫁给我罢。”我平静地想着,心里也不是太痛楚。也就这样子了……夫妻之约,生死之约,国难之约,这就是我们共有的一切。
她的身子柔软娇弱,和我曾经有过的那个女人十分不同,却和我的梦想十分接近。可惜,世事早已变得十分不堪,我也不再是当初的我。我和白见翔继续着新婚之夜,但没法不记起当初那冰天雪地的东关……我的美梦和噩梦,就这么混杂着无法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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