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时代不同,但是有一点似乎是一样的。
登基典礼之前,各国都有使者来了,努比亚除外,他们的探子被西奴耶一网成擒,边境上的军队也被狠狠杀了两次威风,加上努比亚公主答依俐谋害法老……努比亚基本上已经算是埃及的敌国了——只是这个敌,实在弱了些。我想曼菲士只要忙完了这一段的事情腾出手来,立刻就要收拾它。
我的伤一天天见好,事情一天天多了起来。各国来的使者都得既热情接待,又得全心戒备。这年头没有什么和平盟友一说,只有强和弱。你强,旁人就会对你讨好亲热。你弱,马上所有人全会翻脸不认人,狠狠的一口要撕咬在最肥美软弱的地方,掠走一切可以掠走的好处。
“今天又有什么地方的使者来了?”
“今天到的都是远道而来的。比泰多的使者,亚述的使者,还有巴比伦的使者……”亚莉想了想:“好象那个岛上之国密诺亚也有使者过来,据说还是位神官。”
我点点头:“真头痛,没个让人省心的。”
常常会觉得累,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也许到曼菲士成熟独立,我就可以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到那时候,我倒想乘一只小船,顺着尼罗河流走,流到哪里,算哪里……我叹口气,那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才可以实现的奢望。
“去吧,我去看看那些使者们,都是为着什么来的。”
“比泰多的使者还没到,巴比伦的使者王子已经见过了他,打发他去休憩了。只有亚述的使者还等在宫外,是现在亚述王的弟弟,他叫夏路。”
这位应该算是亲王的夏路,是个很瘦小的,毫无骄贵傲气的少年。他有一双柔和的黑色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睛总有点闪烁的胆怯的样子。我想一想他老哥亚尔安残暴好杀的名头——据说他即位的时候把父亲的女人和自己的手足宰掉了不少,这个夏路因为和他同母所生,又怯懦胆小,才被放过,只是也没有任何实权,被晾在一边,地位着实尴尬。
他几乎不敢抬头看我,道贺的话说起来声微气短,想来是事先准备好了说辞,背过了数遍,现在背书一样在我面前背出来。
“使者远道而来,多历辛苦,还请好好休息,孟斐斯虽然不是特别繁华的地方,不过若是有闲暇,也可以排忧消遣。等到大典那天,还请务必到场观礼。”
他点了一下头,扬起脸说:“公主太客……”
我微笑以对,他却怔在那里,下面的一个字消弭无声。
亚莉轻轻把水杯放在他面前,用足以让他清醒的声音说:“使者请喝些果露吧。”
他如梦如醒,连连说:“是是,多谢多谢。”
可是伸出手的动作慌慌张张,水杯没拿起来,反而被碰翻了。
亚莉镇定从容的唤宫女来收拾,那夏路愧的无地自容,脸色通红的告辞了,再没敢抬头看我一眼。
“嘿,公主的美貌,真是令他神魂颠倒呢……”
我却摇了摇头。
“亚莉,什么事不可以只看表面……你叫人好好注意他的行止,务必严密防备。”
“咦?”亚莉疑惑起来:“难道他……”
“能在亚尔安那种人手下逃出一命,或可能是个窝囊废,或者就是个……”
亚莉悚然一惊,站直身说:“是,我一定命人将他看严死守。”
“有的时候,人伪装的时间长了,常常会有种错觉,就是自己也分不清伪装与真实的区别。他的无能如果是装出来的,那在亚尔安的眼皮底下,无疑是要天天装时时装的,但是我总觉得他有点不对头……”
那双黑色的眼睛……
盯着我的时候,好象是痴迷于美色的白痴模样,可是那双眼底,似乎有一丝我来不及仔细辨别的清明。
看着亚莉如此紧张,我说:“你也不用紧张,他的装假也不见得是为了算计我们,不过他已经装成了习惯,这层皮他已经剥不下来了。”
我说话的时候很笃定,不过亚莉下去之后我却觉得有些奇怪。
我为什么能这么笃定,能从那双眼中看出这么多的东西来?
我……为什么这么了解他的处境和心态呢?
就从那双看似没有焦距的眼睛里,却一下子透视进他的心中。
好熟悉的感觉……好象,好象我也曾经……
曾经经历过那种日子,那种时刻伪装自己的日子……
可是再仔细去想,却又什么也感觉不着了。
我到现在为止,还是只能记得自己的名字,可是认同感也很弱。
反而是爱西丝这名字,慢慢烙印在身上心上。
对了,还有一个使者。
密诺亚的使者,据说还是个神职人员。
亚莉吩咐完刚才的事情进来回禀,说密诺亚的使者转告我们的人,说他还是在神殿中觉得更加自在,所以就不进宫来了。这几天就在神殿中和我们的神官们好好切磋交流,到登基大典那天,自然会来替新王祈祷。
我们和密诺亚倒没有什么切身利害关系,他们的海军水师是厉害,但是与埃及并无摩擦,相对来说利害关系要浅很多。想必派一个神官来,也有这种和平相处的意思在里头。
总算有个相比较而言,让人省心的。
比泰多的使者还没有来,会是什么人呢?
我们和比泰多隔海相对,说不上是对头,也之前也没有什么交往。
所以这一次他们派来的使者,也许会是重要人物,决定两国之后是敌是友。
晚餐的时候又遇到了刺客,现在遇刺客简直是家常便饭,哪天不遇一个两个的我都觉得这一天不够完整。那刺客的时机选的不对头,满院子都是侍卫的时候从角落里窜了出来,可见做刺客,挑选好的时机很重要。
亚莉站在我身前把我遮的严严的,我伸手把她轻轻拨开,看着侍卫们的弯刀和长矛已经把那个刺客的兵器打落,逼到了墙角,小金在我手上蜿蜒游转,兴奋的不得了。
我忽然觉得有点手痒,一整天都很郁闷,正好这会儿有个乐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你们让开,”我转头说:“给我剑。”
亚莉嘴唇动了一下,不过没有反对我,让宫女把我的剑捧了过来。
我倒挽着这把试打出来一次没用过的铁剑,缓缓走下台阶,向那个被逼的绝望的刺客说:“来,来,和我打一场。你要是赢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他用一种茫然的目光看着我。
我挥挥手让侍卫们散开:“放他过来。”
侍卫缓缓散开,在四周围成了一个圈子,那个刺客好象找到了一点真实感,缓缓拾起掉在地下的短刀,猛的伏身朝我蹿了过来。
我一剑劈得他退了回去,他动作很灵活,手在地下一撑又一次弹了回来。
我一共劈退了他九次,他终于明白过来了,就算没有这些侍卫,他也杀了不我。
我也觉得自己的闷气出的差不多了:“好了,留他一条命,丢出去吧。”
侍卫们答应了一声,冲上来两个人把那个刺客按倒,拳脚齐上先揍了一顿,然后象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
活动了一番筋骨,睡起来也格外觉得香。
我忽然在暗夜中醒了过来,心生警兆,伸手去摸枕边的匕首,但是手刚一动,就被牢牢的按在了颈侧。
“好一段时日没见,你现在象条蛇似的机灵啊。”
我怔了一下。
这声音……
我原本想要刺出去的藏在指环里的毒针也顿在半空。
那人伸手轻轻拨了一下,床头的烛台亮了起来。
昏黄的一点光幽幽亮起,就象一颗星落进了池水,那样从容而柔缓,映亮了他的脸。
那人比我记忆中瘦了,眼睛却比从前更亮,犹如两颗灿亮的星子。
他伸出手来,轻轻替我理了一下散在枕上的头发:“你长大了,爱西丝。”
我眯起眼:“可你老了,伊莫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