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离忧对宫中规矩并不熟悉,但她的眼睛是亮的,进了门甫一踏入昏暗小房她便看出,这里根本不是供人歇息的场所。
狭小的房间昏暗憋闷,没有窗,全靠墙壁上几盏油灯照明,在油灯之下还悬挂着一排各式各样的工具,或铁器或竹具,房间角落里还堆放着不少奇模怪样的木制物事,大大小小,没一样能够叫上名字。
这场景让言离忧忽然想起刑房,就连阴森可怖之感也相差无几。
重重关门声断绝了言离忧委婉离去的打算,猛地回身,果不其然,刚才带她来的那个宫女已经不见踪影,只传来门外哗啦啦的铁链响声。
是被人发现身份了么?言离忧暗暗倒吸口气,一手捏成拳,一手悄悄摸向腰间煌承剑,微现琥珀色的眼眸警惕打量。
房中并没有其他人在,与入口相对的地方还有一扇木门,在言离忧想要走近探查时,那扇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悦耳却傲慢嘲讽的女子声音自门后传来。
“好一个大胆侍女,在宫中乱走乱逛不知低头,谁给你的勇气?”
木门打开,身着紫碧百蝶云缎裙年轻女子在宫女搀扶下缓步走出,云鬓半绾,青丝长垂,一双微挑长眸与言离忧冷冷对视,森然寒气与那一身绫罗绸缎、高贵钗饰全然不符。
“挺胸抬头走路有什么不对?都低着头,岂不是要撞到人了么?”言离忧不认识那女子,但听她语气,似乎已经观察言离忧有一段时间了。
“燕香,下人对主子出言不逊、不守宫规该收什么处罚?本宫一时想不起,你可还记得?”那女子不理会言离忧的反驳,一抹冷笑,装模作样地问旁侧宫女。
“回芸妃娘娘,不守宫规有多种处罚,顶撞主子算是比较轻的,可蔑视嫔妃就没那么简单了。”斜目瞥了言离忧一眼,宫女故意提高嗓音,“若是犯规矩的下人态度好些,打上几十板子也就算了;若是态度不好,那么刮皮、割舌又或者断指,哪一样都不足为过。”
言离忧倒吸口凉气,却不是被那些刑罚所吓,而是惊讶于那女子的身份。
芸妃,那不就是温墨峥所说,凭借媚术魅惑皇帝的联姻嫔妃么?而且君无念也说过,先前她在北疆被人追杀,幕后主使的人就是芸妃,难道那天在阳承殿芸妃看破了她身份,认出她这个“青莲王”了?
没有明确答案之前,言离忧不打算自报身份,只得假装什么都不明白继续演戏。
“娘娘是不是认错人了?奴婢是慈郡王府上侍女,进宫次数寥寥无几,并没有什么顶撞主子的行为。再说就算奴婢有错也不该以宫中规矩衡量,该罚还是该打,自有王爷论断。”
“天天跟在慈郡王身后的侍女,本宫怎会认错?燕香,你先下去,本宫要亲自教育教育这没规矩的东西。”芸妃屏退燕香,看着言离忧浅浅一笑,阴鸷而冰冷。
言离忧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看错,那一刹那间她仿佛透过芸妃双眼看到一抹冷厉恨意,可是,这份恨意从何而来?青莲王的身世是个谜,芸妃与青莲王的关系更是谜中谜,言离忧不禁生出一种设想——是否能通过芸妃了解到更多有关于青莲王的事情呢?
“芸妃娘娘既然说没有认错,那可不可以告诉奴婢,在娘娘眼中奴婢是谁?”言离忧试探开口,目光始终紧盯在芸妃脸上。
“一个下贱的侍女,说话时是不是该给本宫跪下?”芸妃步步逼近,随手摘下墙上挂着的干藤条,用力狠狠一甩。
那藤条是用盐水糅过的,去掉水分后柔韧结实,在空中抽动发出巨大声响,末端擦着言离忧肩膀飞快划过。
言离忧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要罚总该给个理由。”
“我是主子,你是奴才,这理由还不够?”又一声响亮鞭响,这次柔韧的藤条没有与言离忧错过,而是狠狠抽在言离忧手臂上。芸妃看着言离忧抱住手臂倒吸凉气,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笑容,微微翘起唇角,目光愈发阴狠:“你问一个问题本宫就赏你一鞭子,刚才那鞭子打过了,现在竖起耳朵给本宫听好——你是谁,本宫再清楚不过。不管过了多少年,也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只要看到你装无辜的恶心眼神,本宫就会立刻认出,你永远别想逃过本宫的手掌心!”
这两句话说得冰冷至极,语气中包含着极大恨意。言离忧仿佛听见芸妃咬牙切齿的声音,那份阴冷如丝如缕,一点点穿透她的皮肤、渗入她的血脉,直逼五脏六腑。
一下。
言离忧咬紧牙关数着,微仰头颅,不卑不亢冷笑:“不管我是谁,娘娘滥用私刑责罚慈郡王府上侍女,这种事闹到皇上那里不太好吧?就算皇上袒护你不肯处罚,前朝那些大臣可都睁眼看着呢,想来溺宠嫔妃这种事,没有几个人愿意再看见。”
“没有人看见你来这里,也没有人知道本宫对你做过什么,就算你死了也只不过是后宫之中又一起离奇的失踪而已,想要威胁本宫,你得拿出更有利的借口才行。”
芸妃根本不理会言离忧的话,抬臂扬手,又一鞭子狠狠抽下。
那藤条只有小手指粗细,抽在身上却疼得不行,言离忧本想后退躲开,谁知已经贴到墙壁上无路可退,不得不硬挺着再抗住一鞭。咬着牙掀起衣袖,两道深红发紫的瘀痕清晰可见,这让言离忧怒火渐起。
“有话摆明了说。我不知道你跟谁有过节,但我只是个普通侍女,受不着皇宫限制,你若再敢放肆动手,别怪我不客气!”
一个地位低微的侍女竟对嫔妃说这种重话,如果不是言离忧自恃有“青莲王”这身份庇佑,必然是自寻死路。
言离忧本以为芸妃会恼羞成怒,谁知芸妃不怒反笑,挽起藤条缠在手中,眼神愈发阴冷:“少跟我讲什么规矩条例,你懂的什么叫礼义廉耻吗?你若是懂得又怎会做出夺人所爱之事?”
“我夺什么了?你入宫为妃与众嫔妃争宠,我碍过你什么事?”言离忧越来越糊涂,根本理不清芸妃所的那些话背后含义,还不等继续发问,芸妃脸色陡然变冷,藤条如落雨般噼啪抽下。
“你再装傻!以为换了副皮囊别人就认不出吗?你做的那些恶心事……无论变成什么样你都是个贱女人!贱人!”
就算是在青莲宫地宫或者北疆军营言离忧也没受过这种欺辱,又是打又是骂,而她竟然连自己为什么会遭遇这些都不清楚。怒意在一团混乱和阵阵痛楚中愈发强烈,在某一鞭重重抽在脸颊上引发火辣疼痛后,言离忧终于放弃一味防御,看准当头抽来的藤条猛地伸手抓住,而后用力一甩,硬生生将芸妃拉扯到自己身前。
芸妃错愕,一时忘记该作何反应,言离忧则抓紧时机夺过藤条,甩手高高抛起。藤条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圈起的半圆形恰好落在芸妃周围,言离忧曲起手臂挽住藤条两端向后拉扯,藤条瞬间收紧,死死勒在芸妃纤长脖颈上。
突如其来的窒息痛苦让芸妃忍不住低吟一声,十指紧紧抓住藤条试图扯开些空间,然而言离忧根本不给她躲闪机会,转身绕到芸妃身后,屈起膝盖用力一踢,迫使芸妃单膝跪地。
“燕……香……”芸妃拼命扭动身子,用尽力气却只发出微弱模糊的声音,胭脂轻扫的粉白脸颊迅速转为赤红。
对言离忧而言,转守为攻制服一个完全不懂功夫的女人轻而易举,照这样下去她甚至可以轻松杀死芸妃,不过在短暂的怒火消褪后,言离忧还是放松了藤条。
“不敢杀我……是吗?”得了片刻宽松终于能够喘息,一阵猛烈咳嗽后,芸妃并没有表现出畏惧之情,甚至不肯收敛半点,反而瞪着言离忧眼神阴狠,“杀我啊!你不是很生气吗?杀了我解气,快啊!”
言离忧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再下狠手。
“杀了我你也别想逃,皇上会用最痛苦的手段让你好好享受一番,比身败名裂更痛苦。你以为背负惑君倾国的罪孽却能逃过死罪是幸福吗?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有一天好日子过!”芸妃发出近乎疯狂的沙哑笑声,趁着言离忧一刹恍惚,扯开藤条窜到一旁。
“你和青莲王到底是什么关系?”言离忧已经可以确定芸妃知晓她的身份,不禁皱起眉头低声质问。
“青莲王?我和青莲王没有关系——哦,现在有了,青莲王假扮侍女行刺本宫,这算关系吗?”猖狂的芸妃似乎忘了刚才的痛苦,才冷笑几声,忽又变了个人似的,死死瞪着言离忧歇斯底里,“青莲王,言离忧……你以为这身份能掩藏你犯下的错吗?你以为发配边疆就可以赎罪?言离忧、言离忧……从我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就知道,你这阴魂不散的女人还活着,上天为了给我报复的机会才让我重生!言离忧,言大小姐,我送你的结婚礼物,你可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