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离忧与沐酒歌有过几次接触,比起君子楼内其他人还算比较熟稔,但是很显然,笑风月与沐酒歌的关系更胜言离忧,而且对其十分信任,只凭他一句话便不加啰嗦,简单吩咐陈姑姑几句后匆匆带言离忧走人。
沐酒歌驾着马车在夜色包裹的街巷中穿行,很快便将二人送到君子楼在城中一处落脚点。
“难得见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关好门后,笑风月抱着手臂打趣道。
“我的姑奶奶,不紧张能行么?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奔着你们两个项上人头来了?”沐酒歌苦笑,点亮油灯后长出口气,“呆小城——就是上次被你恐吓的孩子——还好他去办事的路上发现那些人,并隐藏身份委婉打探出他们来这里的目的,否则等他们冲进醉风雪月楼时,大概你还蒙着大被做美梦也说不定。”
摇曳烛光下,笑风月怒意表情有些模糊:“都是什么人?连你也要退避三分?”
“只是普通闹事我自然不会如此紧张。我不知道一些传言由何而来,不但将言姑娘形容成处心积虑骗得免死诏的恶毒女人,还说墨情与君子楼明知言姑娘就是青莲王仍要百般庇护。一来二去,那些本就有君子楼有积怨的门派,以及一些打着替天行道旗号的所谓侠士,便结集到一起决定出手为朝廷‘扫清祸国妖孽’,而他们的目标正是醉风雪月楼,更具体些说,针对的就是你们两个。”
沐酒歌与笑风月交谈不歇,旁侧的言离忧却一直保持沉默,直至二人都有些口干舌燥,方才幽幽开口,声音低微。
“沐大侠早知我在这里么?为什么不告诉其他人?”
沐酒歌微怔,看了眼笑风月,漫不经心耸肩:“阿月不许我说。”
眼神交错间飞快擦出又消散的暧昧未能逃过言离忧双眼,对沐酒歌和笑风月的关系有了几分猜测后,言离忧还是有些疑问——沐酒歌真的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藏在醉风雪月楼吗?被隐瞒实情的人中,是否包括温墨情?如果沐酒歌确确实实没有告知温墨情她的藏身之地,那么她依旧无从推测,温墨情于定远王被刺杀一事上对她到底保持何种态度。
这一场乱事冤债,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紧张气氛中的安静未能持续太久,不过半个时辰,院落里一声门响,惊慌失措的少年跌跌撞撞闯进屋内。
“少主,不好了,那些人往这边来了!”
“所有人吗?”沐酒歌捏了捏眉心。
唤作小城的少年拼命点头,目光掠过言离忧时多了几分迟疑,好奇,还有几分刻意掩藏不想让人察觉的厌恶提防。不过终归是年少,小城那份心思在场几人都敏锐察觉出,有人无奈,有人冷然,亦有人低头避开。
“看来我们的行踪都在对方监视之内,能组织起各门各派这么多人,早该想到有人在背后指使才对。”挠了挠头,沐酒歌一丝惨笑,“阿月,我已经尽力了,没办法,敌人太狡猾。等下我会尽量拖住那些人,你对云淮最熟悉不过,趁这机会带着言姑娘和呆小城找偏僻地方逃走,越远越好,直到这件事解决之前都不要露面。”
笑风月沉默片刻,面无表情:“怎么,连不可一世的君子楼也不管用了,只能让你出来送死么?”
“反正我也讨不到媳妇,前途无亮,送不送死一样嘛!”
沐酒歌喜欢开玩笑,多么紧张气氛下都能从容笑谈,然而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如他这般淡然。言离忧几次与死神擦肩而过,却没有哪一次如此时一般疲倦沮丧,即便是玩笑,听在她耳中仍是最痛心的刺伤。
“沐大侠,墨情他知道我在这里吗?”许久后,言离忧终是忍不住发问。
沐酒歌一时没了声音,挠着耳垂拖沓半天,方才委婉回答:“之前有给过他消息,不过最近兵荒马乱的,不一定准时送到。”
也就是说,温墨情早知她身在云淮,却一直没有任何举动?
言离忧不知道自己该往好处想还是该往坏处想,她一直拼命安慰自己温墨情不会弃她于不顾,可事到如今,她找不到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
定远王……那是他的父亲啊!亲情与爱情面前,纵是惊才绝艳的破军少主也会迷乱,也会难以取舍吧?
低下头,言离忧忽地掐灭蜡烛,突如其来的黑暗里声音清冷。
“如果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的是连嵩,我们绝对逃不过他的掌心,想要突破牢笼唯有迎头直上,拼个鱼死网破。”
“离忧?你想干什么?我们之前可是说好的!”笑风月觉察出言离忧语气不对,摸黑猛地攥住言离忧手腕,“这世上没人傻到明知是陷阱还要往里跳,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从我被丢弃在荒野里醒来就一直感觉有人盯着我,那道目光如影随形,我却不知道它的主人藏在哪里。笑老板,不是我多心,是真的有人由始至终都在监视我,我们做的每一个决定、走的每一步都在敌人掌控之中,逃,永远不是解决的办法,只会让不知真相的旁人更确定我有罪。我受够这一切了,生活在黑暗里的滋味很不好受,既然活着,我要堂堂正正站在人前,看一看千方百计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还有什么高招。”
面对危险还是逃离求生,这个问题又一次成为争执的焦点,言离忧与笑风月各不相让,竟在本就十分紧张的气氛中又平添三分执拗。
好半晌,沐酒歌慨叹长叹:“难怪墨情这么钟意言姑娘,这份胆魄与担当、固执与特立独行,和墨情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反正你们也争不出个高下,索性容我说一句吧——我赞同言姑娘的想法,与其在监视中一路奔逃,按照敌人定下的路自投罗网,倒不如选择敌人料想不到的结果。”突然扭头看向言离忧,沐酒歌笑意吟吟:“言姑娘可知道墨情为什么被称为破军少主?”
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时刻,沐酒歌却提起毫无关联的事情,令得言离忧愣怔无语。
“是这样的,破军少主这名号是师父赐予墨情的。”沐酒歌毫不介意身侧两位女子惊诧无奈,手向上一指,脸上带着莫测笑容,“破军星,北斗第七星,三大凶星之一。在我们初入君子楼时童叔叔曾说过,墨情骨子里有种斩除旧缘、先破而后立的个性,所以师父叫他破军。”
“先破而后立……死守只会有退无进,唯有另辟蹊径,方能打破僵局么?可是面对那么多敌人,一个不小心就会丧命,破是破了,就是再没立的机会。”唇齿间噙着呢喃细念,笑风月若有所思,而不等她想明白利害关系,言离忧已经打开房门,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夜风平缓如丝绸,柔似江波春水,半遮面的皓月高挂,投下淡淡薄薄的清冷银辉。
这样月光静谧的夜晚总让言离忧想起大婚前夜,同样皎洁的月光曾照耀着她这一生最幸福时刻。
那样的夜晚,还会再来吗?
挺起胸膛深吸口气,言离忧堂堂正正站在院落中央,听着吵杂声渐渐逼近,眼看火把光芒一点点走来。
“开门!我们知道那妖女藏在这里!君子楼号称江湖第一楼,非但不为贤明爱民的定远王报仇,反过来还要保护祸国殃民的妖女吗?!开门!快开——”
呼喊声戛然而止。
那群人站在门口嚷嚷几声,而后不知谁抬起脚粗鲁地将大门踢开,本以为见到的会是空荡荡院落和房间紧闭门板,所以叫骂吵嚷声一直未停,却不料,大门被踢开后直接闯入众人眼帘的是一道傲立身影,衣衫颜色款式虽俗艳,偏偏在那张淡然雅致面庞的映衬下,愈发显得玉骨冰清,绝尘脱俗。
“我就站在这里,不躲不逃,没必要如此明火执仗吓唬人。”言离忧淡淡扫视,平静目光让闯入的人群一时鸦雀无声。
笑风月等人紧紧护在言离忧周围,小城战战兢兢环顾,见闯进院子中的人足有二十多,门外尚有二倍人数尚未进来,喉咙咕噜一声,双腿不由得开始打颤。
人数往往能助长气势,初刻惊诧后,最先反应过来的敌人已经开始又一轮怒骂,无外乎又是一些指责青莲王媚惑君心、阴险恶毒之类的话。这些言语听得太多,言离忧已经学会不再往心里去给自己添堵,等一群人说得唾沫星子都干了,这才抬起眉眼,落落大方。
“我是你们要找的人,但我不是青莲王,更不是杀害定远王的凶手。”
笑风月抽空与沐酒歌对望一眼,眸子底下都藏着深深无奈——就这么一句话想平息事端吗?倘若可以,那言离忧又何必东躲西藏,早早站出来说一句不久好了?对面哪个都不是善茬,没吃过几十年苦头历练坐不到如今地位,换句话说,这些极有可能是被幕后真凶聚集起来的逼迫者都有自己的主见,怎会凭言离忧一句辩解就尽释前嫌?
听起来颇为可笑的一句话令对面敌人也倍感有趣,你看我、我看你嘲讽冷笑几声,总算有人打头站出来说话:“想当年青莲王风风光光、不可一世,怎么,现在连承认自己身份都不敢了?胆量被狗吃了吗?”
言离忧不气不恼,甚至在虎视眈眈视线中清淡浅笑,举手投足间,胸有成足。
“凡事要讲真凭实据,没有证据的话,至少要符合推测才行。我的身份暂且不谈,我只希望各位能推想一下,如果我是杀害定远王的真凶,是夺走免死诏想要换一条生路的青莲王,那么,为什么我到现在还要留在云淮,而不是去帝都捧着免死诏求生?还有,若我是青莲王,在已经掩藏身份成为定远王世子的世子妃后,又有什么理由去杀害自己的亲人,破坏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定环境,就为一纸可能有用也可能没有的免死诏?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们又是受谁怂恿才聚到这里的,我想聪明人都应该考虑清楚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