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轻轻一笑,道:“我是来自北京城的右派,下放到江西,在大鄣山守林已经好多年了。我喜欢这里,每日里满目青山,吟诗作画,自由自在。”
哦,是这样,寒生放下心来。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方?”吴楚山人问道。
“我叫寒生,住在婺源南山村。”
“你身背药篓,莫非你家里是行医的么?”
“我父亲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有时候我帮着上山采药。”
“这么说,你也懂医术啦?”吴楚山人问。
“皮毛,懂一点皮毛。”寒生也想说得文雅点。
吴楚山人笑了:“小孩子还挺谦虚呢。”
“山人叔叔,您原来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变成了右派?”寒生问道。
“说来话长了,我以前是北大的教授,从事古代汉语的教学与研究工作。”吴楚山人轻轻叹了口气。
“您是大学者,知道什么是‘骑马布’么?”寒生突然问道。
吴楚山人惊讶的望着寒生,半晌,竟然笑出声来:“你这小孩子,问这干什么?”
“我只是问问,您到底知不知道嘛?”寒生坚持道。
“当然知道。”吴楚山人回答。
“古人认为‘骑马布’是天下至秽之物,也称作‘月月带’,不过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吴楚山人说道。
“现在叫什么?”寒生心想但愿此物容易搞到手。
“月经带。”
“什么!月经带……”寒生大吃了一惊,随即脸上涨得绯红,这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原来骑马布竟然就是月经带,每个女人都有的东西,唉,《青囊经》上为什么不解释清楚呢?这华佗也真是的。
“那么‘雷击骑马布’呢?”寒生缓过神儿来接着问。
吴楚山人闻言颇感诧异的说道:“咦,你怎么知道‘雷击骑马布’?”
“有一味药,需要用它来做药引子。”寒生照实回答。
吴楚山人想了想,解释道:“大自然中,天空中一块云带有正电荷,另一块带有负电荷,相交时便会产生雷电。以《易经》来说,正负其实就是阴阳,天空中的阳电与地面上的阴性物体相吸,电流瞬间接通,产生高热烧毁地面上的阴性物体,这就是雷击。”
“那地面上的什么东西是阴性物体呢?”寒生感到吴楚山人的话令自己耳目一新。
“雷击都是冲着阴性生物体来的。”
“是女人么?”寒生推测说道。
吴楚山人笑了,摇摇头:“不是的,有些生物天长日久身上积聚了许多阴性物质,如哺乳类的狐狸、黄鼠狼以及爬行类的蟒蛇等等,道家称之为‘不干净’的东西,往往雷击的都是牠们。”
“我明白了,戏文里说,雷劈千年古树或者古塔什么的,是因为树中和塔内藏匿有这些阴性的生物,所以才引来了雷击。”寒生恍然大悟道。
“果然孺子可教也。”吴楚山人笑眯眯的看着寒生。
吴楚山人顿了下,然后似有不解的问寒生:“你怎么会用那么奇怪的药引子呢?”
“我们家祖上传下来的,”寒生还不想告诉他真正的来历用途,“那‘雷击骑马布’就是被雷电打中过的月经带吗?”
“正是。”吴楚山人回答。
“难道那些动物也用月经带?”寒生忍不住笑出声来。
“为什么不呢?”吴楚山人反问道。
寒生目瞪口呆的愣住了。
吴楚山人哈哈笑着走出房门,吟诗声飘缈若袅:“去者日已疏,生者日已亲。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寒生对古诗词素来不通,但吴楚山人所吟之诗入耳却很是受听,尤其那句“古墓犁为田”,使自己联想到那座千年古墓,这偌大的中原地底下,不知道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眼看着窗外天色已黑,寒生心中焦急,父亲一定还坐在饭桌前等他,笨笨也可能依然守在老松树下。
他掀开棉被,尝试着移动右腿,传来阵阵痛楚,用手努力扳动竟然骤痛如裂,他明白腿骨已折断。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五”,没有五个月的休养,断腿是无法痊愈的,这可麻烦了。
寒生努力的回忆着《青囊经》,希望找到医治之法。
梁上尘加童子溺白为引……他边想着抬头上望,大凡多年破旧屋顶垂下之灰尘丝,书中说就是梁上尘了,这间草屋下垂的也有数十条,应该是足够了。药引子溺白是指隔夜人尿的白色沉淀物,至于童子么,自己二十年从未……自然是童子无疑。
“开饭啦,白米饭山鼠干,味道闻着不错吧?”吴楚山人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
稻米的清香混和着山鼠肉的脂香令人垂涎欲滴,寒生禁不住咽了口吐沫。
“我父亲还不知道我出事儿了,所以想尽快回去家里,想要麻烦您帮我把药取下来。”寒生说道。
“取下来?我这里哪有什么药啊。”吴楚山人不解道。
寒生手指着屋顶垂下来的灰尘丝,说:“这些灰尘称作‘梁上土’,是治疗骨伤的良药,请您把它们扫下来。”
“好,不过还是先吃饭吧。”
寒生遭逢不测,又遇雨淋,此刻早已饥肠辘辘,食指大动,于是接过碗筷便大吃起来。
山鼠干真是美味无比,想想躲在岩石缝中的山鼠妈妈和鼠崽们,寒生竟生一丝恻隐之心。
“动物真的有用月经带吗?”寒生仍旧不信。
“我可以带你去看,但必须是雷雨天。”吴楚山人说道。
晚饭后,吴楚山人依约将房顶上的灰尘丝全部扫下来,集中到一张白纸上包好,放在桌子上。
“您有尿罐么?”寒生问。
吴楚山人拿来个玻璃瓶,笑道:“只有空罐头瓶,我从来都是在大自然中解决的。”
吴楚山人在隔壁灶间搭了个临时木板床,又吟了几首古诗后,鼾声响起已然入睡。
寒生怕不够用,尽可能的多挤了些尿在玻璃瓶里。
山谷中的夜晚,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树叶上簌簌作响,催人入睡。
夜空中阴雨连绵,草屋内的油灯已经挑了几回灯芯,桌子上的饭菜已经凉透,寒生还是没有回来。
今天整个一下午,朱医生都觉得心神不宁,总担心要出点什么事儿,后悔早上让寒生一个人去大鄣山采药。
院子里传来声音,朱医生正准备迎出去,突见大黄狗笨笨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浑身沾满了泥浆,黄毛湿透了紧贴在皮上,嘴里“吱吱”低声哀鸣,双眼通红的望着主人。
坏了,一定是寒生出事了!
朱医生神情慌乱的套上雨靴,抓起手电筒,背上药箱,匆匆忙忙对着笨笨说:“快带我去。”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手电筒光。
“朱医生吗,快,病人不行了。”为首的中年人急促的说道,身后站着两个年轻汉子。
“这……你们是哪个村的,怎么不送去医院,我这里有事正要出门寻人。”朱医生急急忙忙的说道。
“病人就在前面不远,是难产,朱医生,您就行行好吧,那是母子两条人命啊。”中年人语带哭腔央求道。
此刻,是救儿子还是救产妇?如果儿子摔伤早救一分钟,就可能多一分希望,可那边又是母子两条生命。
罢了,朱医生一跺脚,寒生啊,你可要坚持住,老爹随后就赶过来救你。
“走吧,快点。”朱医生不及多想,催促来人前面带路,同时转身招呼笨笨跟上,等一下前去大鄣山,没有大黄狗引路是绝对找不到寒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