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中木炭噼啪燃烧,因为比往日加的都要多,房间里温度也高出不少,不过才坐了一会儿,玉澈额上已经开始渗出细密汗珠。
“二少爷冷吗?我再加些木炭吧!”羞涩偷看过去,书案前的白灏城撑着额角出神地在想什么,似乎并没有听到她的询问。玉澈微微有些失望,却还是挂着甜美笑容,嗓音如珠落玉盘:“二少爷可是在想小姐?最近殿下待小姐极好,比在白府时享福多了。”
白灏城仍是沉默,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玉澈,你有没有觉得……绮歌与以前有很大不同?”
“白家出事后我就再没见过小姐,来到遥国再次相见,小姐变得比以前更坚强、更勇敢,许多我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小姐做得干干脆脆,性格也比以前开朗直率许多。”顿了一下,玉澈又小声接道,“如果不是遇到心仪男子,玉澈情愿这辈子都留在小姐身边侍奉。”
“她确实变了很多,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缓慢改变,而是一夜之间——就在她满身伤痕被送回白府那夜。”白灏城并没有注意到小侍女的羞涩暗示,脑子里想的,口里说的,全都是有关白绮歌令他不得不在意的事情。这些疑问在心里憋了许久,爹爹整日忙于军务,娘亲要操持家事,弟弟白皓羽又顽劣成性每天拈花惹草不务正业,时时刻刻注意着白家唯一女儿的人只有他,所以,也只有他发现了白绮歌的奇怪变化。
摆脱怯懦,聪慧坚强,外柔内刚,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如今敢爱敢恨的白绮歌让他在感觉陌生的同时又情不自禁觉得,这样不是更好吗?
有人专注,有人黯然,玉澈看着白灏城出神凝思,每句话谈论主题总不离白绮歌,水灵双眼染满落寞色彩。从她进入白家成为白绮歌侍女开始,从她留意到那抹并不英俊也不擅长舞文弄墨的身影开始,白灏城每天最关心的人只有妹妹,从没有注意到白绮歌身边还有个她,更不知道有个丫头就是为了他才留在白府侍奉并不喜欢的白家三小姐这么多年。
额头上汗珠更多了,玉澈用汗巾擦了擦,喉咙咕噜一声,狠狠咽下口水。
“二少爷,如果一直都没能遇到您喜欢的女子,您会……”
一声刺耳剑吟淹没玉澈问话,白灏城长身而起猛地冲出屋外,留下玉澈心惊肉跳呆坐,片刻后,院中传来金铁相交的铿鸣之声,少顷又归于安静。
“有人暗中监视。”匆匆走回房内的白灏城眉头紧皱,“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绮歌有没有因此受伤?”
一连串问题问得本就呆愣的玉澈愈发迷茫,好半天才回过神,额上汗珠瞬间变成冷汗。光顾着沉浸在自己的伤感中,她竟没意识到外面刚刚发生一场恶斗,见白灏城上臂衣袖被利刃割破,心里又悔又恨,啪地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
“玉澈该死!居然忘了这徽禧居总有坏人在外面盯着……二少爷受伤了吗?我这就去找殿下!”
白灏城拉住眼看就快要哭出来的玉澈,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那人只是试探几下便收了手,应该并无害我之心,否则凭他的身手足可在二十招内取我性命。天色已晚,别再去打扰七皇子,等有时间我再向他说明。”沉吟片刻,白灏城眼中流出一丝好奇,忍不住又开口问道:“玉澈,你可知这宫里有谁是碧绿色的眼眸?刚才交手时我看见——”
“苏瑾琰!”不待白灏城话音落地,玉澈已经失声叫出。
放眼整个大遥皇宫,拥有那般奇异而美丽颜色眼眸的,唯苏瑾琰一人而已。
遥阖殿,无名院落,朴素房屋大门紧闭。
丝丝缕缕温黁香气缭绕扑鼻,其中混合的怪异味道叫不出名字却很熟悉,苏瑾琰知道,就是这种罕见香料成就了那一炉熏香,赋予它致人无力的神奇功效。除了易宸暄外没人了解那香料从何而来又叫做什么,自然也就只有他才知悉预防之法,每次都是小心翼翼拨几块放入香炉中,而后这房间便成了易宸暄一个人的天下——武艺再高,嗅到这香味不足半刻便会浑身无力软倒,无人能够幸免。
易宸暄从不相信任何人,凡是能靠近他的必须都是无力伤害他的,心腹属下或是枕边人也不例外。
“能确定是白灏城吗?”空旷房中唯一华丽奢靡的是墙边床榻,锦被绣枕,丝绦垂地,几幅薄如蝉翼的绯色织绡隐约透出暧昧春光,躬身如虎的男人声音低沉,喘息声中夹杂几许阴鸷冰冷。
苏瑾琰垂着头,语气一如既往刻板平淡:“虽未曾谋面,刚才交手试探时却看清了他腰间昭国虎符,当是白灏城无疑。”
“昭国手握三军虎符的只有两人,如今白敬甫那老东西已经告老还乡,看来不甘寂寞偷偷跑到大遥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啊。”卷起手边柔顺发丝扯到鼻下,易宸暄深嗅淡淡胭脂香气,微咪双眼闪过一道光亮,“我早说过那位心怀不轨的七弟不会放着大好棋子不用,看,瑾琰,这么快他就耐不住性子了。可惜大战在即,就算他送走敬妃、把白绮歌带在身边又能如何?原本应该被白灏城派去与他一同出征的副将‘失足’落下山崖,偶大将军要留在帝都掌管御林军,剩下几个副将都是居功自傲的家伙,他势单力薄难以服众,只怕这次北征不但保护不了重要之人,反而要搭上高贵性命了。”
恶毒笑声伴着微弱**自帘帐后传来,苏瑾琰缓缓抬眼,一截纤细白皙的小臂伸出帘外,骨节嶙峋的手死死抓住锦被,似乎十分痛苦。
若不是有重要任务执行,大概这时候躺在那张床上生不如死的人会是自己吧?忍不住暗自庆幸的同时,苏瑾琰又为不停痛苦**的戚夫人感到可悲,忘恩负义、恩将仇报,那女人即便在被夺走孩子后仍旧逃不过易宸暄的束缚,在人间地狱里挣扎沉沦,没有尊严没有自由,她就那么开心,甘之如饴?
恶心,这宫里一切都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对了,白绮歌情况如何?易宸璟居然狠得下心让她打掉孩子,她恨得要死吧?”
“丧子之痛,总不会高兴。”苏瑾琰的回答模棱两可,姣好唇线勾起无声笑意。易宸暄绝对不会想到,给白绮歌送去药并说服她打掉孩子的人不是易宸璟,而是他,至于为什么……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明白。
一声呜咽低响,易宸暄身下,满面潮红的戚夫人咬着苍白唇瓣,哀求目光投向野兽般疯狂索取的男人。
“放过……皇子妃……求你……”
“放过她?”猛地用力一冲听身下传来压抑**,易宸暄愈发兴奋,“贱人,还敢给她求情?你知不知道,父皇和偶大将军赞不绝口那些兵械图都出自白绮歌手笔!要不是你不知好歹投奔她我也不会暴露,让你活着已经够仁慈,你还敢求情,还敢这么看着我!”
凄厉惨叫回荡房内,一声声撕心裂肺,男欢女爱、云雨之乐在这里没有丝毫快感可言,只是一种惩罚方式,人间酷刑。
长的,短的,深的,浅的,无数疤痕狰狞丑陋,横纵交错,再看不出昔日连遥皇也为之目眩的倾国容颜。
戚夫人闭上眼,没有泪水可供流下,早都干了。
白绮歌说的没错,她这一生都束缚于名为易宸暄的囚笼之中,永世不得解脱。面纱遮得住被毁脸庞却遮不住枯死的心,她是疯了,入魔了,便是被折磨到体无完肤仍舍不下易宸暄,舍不下今生今世爱上的唯一男人,哪怕负了所有人,哪怕永遭天谴。
暴风雨酝酿在无人知晓的阴霾云层后,浮生半日一刻偷安,同一时间的敛尘轩里,前所未有的安宁笼罩卧房。
忍过了,吵过了,哭过了,许多心结一夜化解,白绮歌期待天亮后会是新的天地,能以新的身份站在所有人面前,从此碧落黄泉,天涯海角,世上也有能牵着她手不离不弃之人。
“不是说累了么,怎么还不睡?”温暖锦被下,易宸璟闭着眼收紧臂弯,困顿中不忘将自己的温度传递给怀里沉默女子。
白绮歌拘谨地动了动身子,结果换来更用力拥抱,温良眉宇近在眼前,她却连大气都不敢喘。抛开两次被迫承欢不算,这还是她第一次与男人安安静静同床而寝,纵是摒弃封建男女授受不亲之说,如此过近距离依旧令她尴尬。
“是在我身边睡不踏实,还是……”
手指抵住柔软下颌把有些苍白的面容微微抬起,易宸璟睁开眼盯准那双澄净眼眸,嘴角漾起的笑意和煦如丝,滚热双唇在黛眉中心一点而过。
“还是你希望我做些什么,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