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一路上沉默着,威廉骑着自己的小马,女骑士珍带着米莎,克拉文和妈妈在一起,杂技演员亨伯特在他们身后跟着,体型巨大的疯狗骑着他的獠牙马,在队伍的最前面。
街道宽阔,才值傍晚,还有天空中的火流星照耀着,还十分明亮,却看不到几个行人。队伍的影子映在暗红色的石道上,像一幅年代久远,涵义忧伤的壁画。
威廉心里暗暗生气,他从来没有经历过今天的场面,居然有这么多贵族,一起冒犯父亲大人,对着父亲大人又吼又叫,而且嘲笑讥讽,甚至口出不逊。
父亲大人一定也很不高兴。妈妈似乎有些忧虑,她今天笑的很少,眼神总呆呆凝望着什么失神。那些贵族怎么胆敢对父亲大人如此无理呢!难道依仗他们人多势众吗?父亲大人怎么会如此忍气吞声呢,为什么刚才在议会里,不将那些污蔑他的言语骂回去,把那些脑满肠肥的家伙骂个狗血喷头呢?
真想当时站起来,站在桌子上,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如果胆子再大一点就好了,我就用面粉厨娘前几天骂屠夫的那些脏话,一股脑给他们学一遍,一定要骂得他们和屠夫一样,见厨娘就躲。不过,那次谩骂好象是屠夫从后面“掀起面粉厨娘裙子”引发的,不知道是否能适用在刚才的场合。
威廉对自己刚才没有挺身而出感到十分羞愧,我还是胆子太小了。我真没有用!吞拿哥哥比我大几岁,就带兵打战了,还在昔日城门那里带领整个队伍,吼的惊天动地的,全城的人都在谈论席可法家的幼狮。麦克白哥哥也很厉害,他平时温文尔雅,其实他比吞拿哥哥要冷酷多了。以前学校里还有人敢惹吞拿,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敢挑衅席可法家的麦克白。现在他更不得了,父亲大人授予他守护者之剑,玫瑰山谷的守护者,席可法家的守护者,听听……就这名字,都酷毙了。
麦克白给人不怒而威的感觉,一种特殊的压力感,他总是能让对方服从,甚至像种魔法一般。魔法,一想起魔法,就想起克拉文,他最近的行为倒真的像是魔法故事书里的神秘人,匪夷所思的什么事情,都在他周围发生了,我宁愿相信麦丁道尔会穿草裙子跳丰收舞,也万万想不到一具盔甲杀了狼人。可事实就在自己面前发生的,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回头克拉文转述,威廉一定又以为那是他胡思乱想出来的故事了。这么说,难道克拉文以前说的那些“故事”都是真的?
开玩笑,那席可法家不是有个巫师般的人物了,而且是个不到七岁的鼻涕虫,不可能!
这么一想,席可法家族里,最娘娘腔的就是我威廉席可法了?一无是处。难怪那天星坠家的讨厌鬼查理,嘲笑他出门还要带保姆。可恶!
威廉想到这里,幽幽叹了一口气,他以前最自豪的是自己胆子不是一般的大,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怕,而且颇为自豪。但是今天,怎么就没有在父亲大人最紧迫的时刻,挺身而出,跳在桌子上,勇敢地帮父亲还击那群混蛋呢!
威廉开始的生气演变成对自己的不满,最后几乎对自己发怒了,他把自己臭骂了一百遍,胆小鬼威廉,懦夫威廉,席可法家的娘儿们威廉席可法。
真可笑,我以前还一直自豪自己的胆量和勇气!真可笑啊!在父亲大人受侮辱的时候,居然不敢说话的人,还居然以为自己有勇气和胆量。真可笑,太可笑了!
威廉一路上和自己幼小的灵魂战斗着,他嘲笑着、讽刺着、攻击着他,他希望自己能记住这次的耻辱,他希望这样能缓解对父亲大人的愧疚感。
你居然束手无策,袖手旁观!
我再也不会了,威廉席可法今天发誓,我再也不会因为懦弱而退缩了!
队伍缓缓走进伯爵堡,高卢大人刚下马,城堡哨塔有卫兵传来消息,一名护卫告诉高卢大人,拉文诺地区的弗拉基米尔男爵来访。随即,一队人马计二十几名骑兵,在城防团长汉科大人的一个小队护送下,到达伯爵堡。
当这队来访者进来的时候。威廉和米莎在马厩附近,正被托尼的好奇心纠缠着,马夫的儿子想知道议会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威廉一言不发。米莎一边给文文熊梳理毛发,一边讲述杂耍演员用嘴吐火的奇观。
米莎对父亲大人尊严受到侵犯的事情,难道没有察觉吗?威廉颇疑惑,转眼又感叹,女孩子就是头脑简单啊。
被米莎抱着的文文熊突然喉咙发出低吼,猛然挣脱出米莎的手,狂吠着朝刚进来的那队“拉文诺地区”的贵族队伍冲过去。马厩附近的十几条狗,还有屠夫家的几条拳师犬,都嗷嗷狂吠着冲出来,站在距离来访队伍十几米的地方,俨然组成一个攻击的阵型,像发现野兽一样,狂吠起来,一时间,伯爵堡鸡飞狗跳,煞是热闹。
马夫主管杰克森,带着训马人吉姆跑出来。他慌忙叫着狗群管理人吉米,还有儿子托尼,一阵手忙脚乱以后,神经过敏的狗群被撵回了兽栏附近。屠夫也跑出来,把他的那几头凶狠的拳师犬威胁回去,有一头还被屠夫踢中了屁股,一瘸一拐地逃走。
米莎和威廉跑过去,威廉在访问者的马蹄下面抢救出了不知死活的文文熊。
文文熊神情激动,异常愤怒,奶声奶气的怒吠,声音尖细刺耳。米莎居然抓不住她!威廉帮着妹妹把文文熊按住,这样才能制止她不顾一切又扑上去。文文熊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小舌头上全是白沫,就像一个泼辣的女子,在那里用最污秽的语言,破口大骂。
威廉第一次看见狗也能这么愤怒和恶毒,他又好笑又奇怪,迷惑地望着米莎,“你的猴子疯了!”
“才不是,文文熊被吓着了。”米莎用尽办法也不能让文文熊安静下来。文文熊被两个孩子按在地上,她依然四爪乱抓,倔强地用眼睛斜瞥着路过的马队,就像恶毒地诅咒着这队陌生人。用一口的乳牙在威胁他们,发誓如果他们靠近它,它会如何如何。它的样子不像是在吠叫一下、威胁一下那么简单,它一副要“玩真的”的架势。
而屠夫的狗和兽栏里的其他几条大狗,在来访者刚进门的时候乱吠了一阵,现在都偃旗息鼓,低着头,眼里带着警惕,远远望着队伍经过。
文文熊的疯狂令人不解,也令米莎又急又气,用手轻轻打它屁股和耳朵,它都不理会。它一副“疯狗”的样子,就像蒙昧的武士听见了冲锋号,发誓要让敌人见血。而它的敌人,竟然是拉文诺地区的陌生贵族。
米莎和威廉百思不得其解,他们都认为,文文熊这辈子和这些陌生人肯定是素未谋面,为什么会产生如此之强的敌意。威廉不禁想,莫非拉文诺地区的贵族好吃狗肉?身上或者有狗骚味?
文文熊不可理喻的疯狂行为很快受到了惩罚,米莎决定给她带一个脖套,要用链子拉住她,不然她根本来不及长大,就会被马踢死的。
托尼从铁匠爱德华那里找到一条合适的链子,几个小孩子围着文文熊忙碌起来。那群陌生来访的贵族消失在威廉的视野中,文文熊安静下来,她表情忧伤,眼神就像遭受巨大打击以后的人一样迷茫,恍惚地看着远方,显然情绪上极度疲倦。不管米莎和威廉怎么翻动她,她都没有反应,偶尔浑身痉挛般剧烈颤抖。
“我爸爸宿醉醒来后就这样,筋疲力尽、意志消沉、浑身发抖。你们是不是给文文熊喝酒了?”托尼研究了半天,问道。
米莎无辜地摇头,她很担心地望着文文熊,眼圈都红了,“威廉,文文熊到底怎么啦?”
威廉比妹妹还困惑,他研究了半天,说道,“真奇怪呢。”
他们在研究文文熊的异常时,似乎来访贵族的马出了点问题。先是马厩一阵马蹄声和嘶叫,接着……距离孩子们不远处,训马人吉姆被拱翻在地,他惊慌地大叫,向周围的人求援。转眼,一匹受惊的马,蹬着蹄子,高声嘶叫着,斜着朝文文熊,米莎和威廉的方向冲过来。
威廉反应非常快,他几乎在惊马还没有冲过来之前,就把托尼和米莎给推开了,连文文熊都被他甩到一旁。但是他却没有跑开,依然站在原地。
“诸神啊!威廉,快跑开,那匹马受惊了!”周围的人们在叫嚷着。
威廉不会跑开,他此刻两眼发亮,他想当着全伯爵堡的人,把这匹惊马拉住。因为他见过吞拿这么制服过一匹黑马,赢得所有人夸奖。
威廉席可法,不会再懦弱的退缩了,我什么都不怕。
吞拿可以,我也一定可以。父亲大人今天早上还烧死了一个魔鬼。现在,该是我露脸的时候了!
威廉敏捷闪过眼睛浑浊充血的惊马,胆大包天地抓住了拖在地上的马缰。
“我拉住了它……”威廉的话音还没有落地,就在米莎的尖叫声中被拉倒了。威廉紧抓着缰绳,被惊马像拖着滚地葫芦一样,转眼就拖到小校军场边上。后面一群人发疯追着,这匹惊马拖着威廉,诸神啊!
亨伯特亨伯特在第一时间,就冲上去,他在小校军场追上惊马。只豹子一样跳起来,抱住了马脖子,后面五名壮汉,有屠夫的助手,武士和卫兵,都扑上来,一起努力,扳倒了这匹狂怒的马。被拖在惊马后面七米多远的小威廉终于不动了。
“哦……诸神啊……”人们聚集过来,他们亲眼目睹了一个惨剧的经过,都心底发凉,感觉整个人在往下坠落。
众人都担心威廉是否受伤的时候,席可法家的这个第三继承人,浑身是土,狼狈不堪,自己翻身爬了起来。
“感谢诸神,这匹马差点杀死了小威廉。”几个女人围过来,小心查看威廉全身,真是奇迹般的幸运,他的脸上全是泥土,却居然连划伤都没有留下。
亨伯特制伏了惊马后,跑过来,又把威廉细心检查了一遍,松了口气,“噢,我不知道该祝贺你还是告诉你母亲,让她把你教训一顿。你和吞拿一样总是这么好运气,他有次被熊扑翻在地都没有受伤,你们兄弟两个让我开始相信,是有什么东西在庇护着席可法家的孩子们。好运气可能保护你不受伤,不过……好运气有时候会害得你直接送命,你根本不会有受伤的机会。你太胆大妄为了,威廉,我要你发誓,再不要干这种蠢事了!”
一个家族的自由骑士心有余悸跑过来,叹道,“威廉,你太……你如果刚才出了事情,高卢大人会把所有在场的人全部吊死的,你大概不想看到你们家的院子里挂满我们的尸体吧?今天晚上睡觉的时候,想想看,窗户外面吊着亨伯特的样子。”
“别吓唬他了,威廉他以后再不会干这种蠢事了。是不?威廉?”亨伯特问道。
威廉觉得很窘,像个变魔术的,不仅没有成功,还被道具把手指头给夹住了。这下出名了,足够伯爵堡的卫兵和使女们笑话他几个月的了。他颓废地点了点头。
威廉听见伯爵堡的上面有人惊惶地喊着他的名字,他抬头,更加羞愧了,是妈妈和克拉文,站在长廊上,妈妈惊惶地喊着。克拉文那童稚的声音更为清晰,“威廉哥哥,妈妈问你有没有受伤?”
“没有!夫人!威廉没有事情!”亨伯特大声告诉伯爵夫人。艾慕黛望着淘气的儿子直摇头,紧张的神情放松下来。
“威廉!”威廉抬头,是克拉文在叫他。
“怎么了?”
“我要告诉你一件事!”克拉文叫道。
“什么?”威廉问道。
“你是个大脑栓塞的……笨蛋!”克拉文用很大的声音叫嚷道。
威廉顿时给气乐了,他看见妈妈在用手指头点克拉文的额头。这下好了,不仅仅是沦为大家的笑料,连克拉文这小子,都造反了。他摇着头,对自己裂嘴苦笑。
威廉出风头的闹剧一直传到晚宴上,威廉把头几乎要缩进餐布下面去。米莎郁郁寡欢在担忧文文熊,那只“宿醉”的狗被拴在马厩,托尼暂时照管着。
父亲大人坐在长条餐桌的一端,威廉和妈妈,米莎和克拉文坐在餐桌北边,来访的客人坐在对面。
三个贵族,一位中年的红发男人是弗拉基米尔男爵,消息灵通的使女们说他是拉文诺地区首屈一指的富裕领主,他虽然仅仅是个男爵,但是供养在城堡里的常备骑士就有五十名。注意!是骑士,不是骑兵,骑士需要封地供养,装备昂贵的吓人,还要侍从和助手的职业武士。
威廉虽然不知道供养五十名骑士要多少钱,但是他知道,就是父亲大人的伯爵堡里,骑士也从来没有超过二十名,那么说,这个红发男人很有钱!
威廉又看了看红发财主身边的两个年轻贵族,不像是随从,也不像是骑士,更不像是男爵的儿子,因为他们头发的颜色都不同呢。这两个贵族从一进入餐厅,就保持着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宴席上,父亲大人礼仪性的感激红发男爵上次访问昔日城的时候,赠送给吞拿的狮牙宝剑,“吞拿非常喜欢它,并且已经用它建立了不少荣耀和战功了。”
“听说吞拿在北地屠狼。”红发男爵问道。
“昔日联盟最近适逢多事之秋啊。”伯爵点了点头,显然不想深谈这个话题,他有涵养的笑着问道,“敢问弗拉基米尔阁下,这次来访是否有什么事情要办?如果是我力所能及,关于昔日城的事情,我可以助一臂之力。”
红发男人听了高卢伯爵的话,他回头望了一直沉默无语的两人,几个人眼神似乎在传递着什么信息。
威廉觉得那交递的眼神有点鬼鬼祟祟的,难怪文文熊不喜欢他们。
一名年轻客人四下环顾了一眼餐厅,他放下了食物。威廉也扫视了一眼,两名侍卫,一位倒酒使女,再没有旁人了。餐厅的大门关着,外面应该有两名卫兵。
紧挨着红发男爵,身穿亮蓝色礼服的年轻贵族,明显地位要高一点,他慢悠悠地将口中的食物咽下,又拿起高脚杯,品尝了一口里面的红酒,用餐巾搽了搽嘴唇,缓声说道,“我们来是想了解,你们的忠诚。”
这句话一出口,威廉一愣,旁边的米莎和克拉文也奇怪的看着这些客人,又望了望父亲。艾慕黛脸色微变。高卢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仅仅以为这是个小小的冒犯,微微错愕了一下,朗声笑起来,“哈哈……你们一定是在开玩笑,不过,这个玩笑蛮有水准的。”
“是吗?你真的这样看?”说话的贵族露出看见陷阱里猎物的笑容,把目光投向斜对面的艾慕黛,他右手轻轻地、缓慢地敲着餐桌。
威廉看见妈妈的眼里似乎炸出恐惧,慢慢地将手抬起,纤细无助地掩在愕然张开的嘴上,似乎要掩住惊惶。他看见旁边,刚才侃侃而谈的红发男爵,态度发生了变化,他恭谨有礼侧着身,似乎在倾听这个年轻贵族的每句话。
为什么?威廉有种熟悉的感觉,他觉得谜底就在面前,似乎自己立刻能想起什么,就在临界点那里卡壳了。
可怕的沉默,不祥的沉默,餐厅里的似乎有股强风,几排火烛都剧烈晃动着,几乎熄灭。一刹那,窗外的暗红光芒照进来,房间里一暗,墙上人影重重。
“妈妈!他们是男巫!”克拉文突然大声尖叫起来。
威廉猛然醒悟,天啊,那个得意洋洋地用手指敲桌子的贵族,他右手的手指上戴着三枚戒指,而中指上的那枚,骇然就是威廉曾经见过的那枚,不……应该说是……那种……五颗宝石均匀镶嵌的美丽指环。
五颗彩色宝石均匀镶嵌的指环。
昔日城外,法老河滩上,那个可怕男巫亲手交给他的那枚指环。
仿佛一切噩梦的开始,故事书第一面的封面,你置身命运巨变的源头。
男巫的指环!
轰隆……父亲大人向后倒退,踢翻了椅子,妈妈抓住克拉文和米莎,向后倒退。
仓……高卢伯爵抢步上前,拔出了餐厅墙壁上装饰用的宝剑,回身护在妻子面前。两名侍卫惊慌失措,呆在原地,使女瘫软在地。
“卫兵!”威廉放声大叫,这次他没有被吓倒,他毫不犹豫了,他是第一个大喊卫兵的人。
“布置……音障!”那个戴男巫指环的贵族慢慢起身,威廉用脚挪开高背椅子,他觉得一条蛇立起了脖子,他不由自主后退。
三个来访的客人站起来,红发男爵丝毫没有变化,他似乎置身事外,恭敬沉默侧身站立,而另两个年轻贵族身上翻滚着一股黑烟,黑烟里偶尔还见火星跳跃。当黑烟从脚至头燃烧一根火柴一般烧过两个人后,站在席可法家面前的,这两个穿着醒目耀眼的华贵长袍的,不再是什么拉文诺地区的贵族,而是两个仿佛从市集流浪艺人的画册里走出来的……男巫。
只有真正的男巫才会穿这么精细华丽的锦缎长袍,带戴男巫指环的是紫袍上斜拉着银光闪闪的缎带,袍子边滚着金线,那些褶皱平展下垂如瀑布,一头雪白银丝的长发披肩,没有胡子,脸却十分苍老,眼睛淡淡的灰色,面容极其冷俊,被他目视,立刻心冷至寒。他整个人都微微发光,华美绝伦,无论是气质还神态,或者衣着的品位,超过威廉见过的任何一个贵族。
他的同伴穿着暗红色的袍子,头顶光秃秃的,却不反光,耳边垂下几缕花白的长发,一直垂到胸前。整个暴露出来的皮肤像老橡树的皮,苍老充满皱纹,他面容憔悴,形如枯槁,一双眼睛却有着火焰般的颜色,偶尔闪过光芒,只有疯子才会有这双狂热的眼。
餐厅的大门被撞开,两名护卫冲进来。餐厅里的两个吓呆了的侍卫终于想起自己的职责,也拔出了配剑,高卢大声命令手下武士击杀这两名男巫,同时高举宝剑,大步上前。艾慕黛尖叫道,“不……高卢……”
“先布置……音障。”那雪白银发的男巫师道。
他身旁的秃头男巫应了一声,两只手抬了起来,手边立刻出现隐约的火苗,他的手,带着火的轨迹,自如的在黑暗中划过,周围的光明似乎消失,只有他无上耀眼的光华在挥舞着。
威廉感觉被一股无形的风向外震动了一下,好多灰尘扑面而过,他不禁眨了下眼,再睁开时候,所看见的情况和眨眼之前,赫然大相径庭。
餐桌翻倒,身穿夹衣和外套的父亲已受伤,他嘴角满是鲜血,宝剑折断,倒在地上,妈妈半跪着,用胳膊抱着父亲的头,口里大叫着。而刚才几乎已经把配剑刺进男巫们身体的四名武士,全离奇的被一股无形之力砸在四周的墙壁上,四团火球在他们前面飞快地旋转着,他们的盔甲变形,武器脱手,掉落在地上。
秃头男巫的手继续挥舞着,地上的几把武器悠悠升起来,然后稍一停留,以可怕的速度,刺向四名席可法家的武士,还有一柄断剑……是刺向高卢伯爵。
“不要……波纳文图大师……不要……”艾慕黛尖叫道。
雪白银发的男巫抬手制止了同伴,他说道,“艾慕黛,你终于认出我们了?”
那几把刺向目标的武器和断刃在几乎贴近皮肤的地方停下来,然后颓然落地,被无形力量按在墙壁上的四名武士被放开,他们踉跄着获得了自由,却畏缩着不敢再近前,贴着墙壁,惊惶无比望着餐厅中间的男巫。
“天威……巫师会的……波纳文图大师。”艾慕黛抱着重伤的丈夫,声音哽咽,愤恨答道,“还有你……波纳文图的随从……红袍法师……巴伯特。”
“这里的魔峰很高,足够让我放火烧掉城堡了。”红袍法师巴伯特得意地欣赏着自己手上的火苗,“我是天威的魔火,岩石也会像冰块一样融化在我的火焰中。”
威廉猛然发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能发出的可怕吼声,拔出绑在小腿上的匕首,像头出栏的狮子朝伤害父亲的红袍法师扑去。
“威廉……不要……”米莎尖叫起来。
威廉感觉到撞在一堵墙上,他额头剧痛,像被一匹马踢中一样,腾空而起,翻滚落地,他又大吼着爬起来,要再冲上去,他真的发怒了,有人在威廉席可法面前,重伤了父亲高卢!
“威廉……不要……”艾慕黛抓住了他的胳膊,威廉挣扎着,要再次冲上去,他就像刚才的文文熊,这绝对不是威胁,他要真的冲上去,他只想不顾一切冲上,他想用匕首挑战伤害父亲的男巫,成功或者成仁。
艾慕黛几乎拉不住威廉,一只有力的手把威廉抓住,威廉不得不回头,是父亲大人,威廉在狂怒的模糊中看见,是父亲大人拉住了他,高卢艰难地对着他在摇头。
“你……不要蛮干……”高卢很艰难地教训着盛怒中的威廉,又一边安抚威廉,“我没有事,真的没有事情。”高卢伯爵被击倒后,一方面发现这些男巫的可怕,同时发现,这些男巫和那些“火里行走的”有些不同,至少他们可以沟通,也许可以拖延一点时间,疯狗和亨伯特他们就在下面,不过……疯狗和亨伯特能对付得了这两个男巫吗?不知道……
威廉不再挣扎着冲过去,他咬着牙齿,看着嘴角渗血的父亲大人,他转过头,不忍多看一眼,他痛恨自己的幼小和无能,如果是吞拿哥哥,如果是麦克白哥哥,肯定不会像我现在这么没有用,这么无助。
威廉刚安静下来,一直安静的克拉文又突然挣脱出米莎的手,朝餐厅的大门跑去。但是仅仅跑了几步,就撞像撞在一堵墙上,生生摔在地上。
“克拉文,你在干什么?”米莎把摔倒的弟弟扶起来。克拉文一言不发,威廉看出弟弟那眼里绝对不是恐惧,是熊熊的怒火。艾慕黛把他们抱在怀里,“宝贝们,不要激动,不要激动,你们父亲没有事情,真的没有事情。”
随即,艾慕黛转头愤怒地对着男巫们喊道,“十八年前,红塔大法师答应过我!他代表天威……已经给我自由了!你们为什么不放过我!”她怀里的高卢想要说话,但是微一用力,就一连串的剧烈咳嗽。艾慕黛面露愤怒,满脸通红,眼里冒着骇人的光,“你们为什么像个骗子一样混进我的家,伤害我丈夫!为什么?”
“因为……卡文高大师!”气度非凡,雪白银发的,波纳文图巫师答道。
“卡文高大师……”艾慕黛的身体僵硬了。
“卡文高大师不久前离开了天威,他在拉文诺地区受到弗拉基米尔男爵的款待,然后朝昔日城的方向出发。奇怪的是……自从他进入秘语森林后,卡文高大师和他的近二十名随从,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失踪了。”巫师波纳文图说道。
“我们无法召唤到卡文高的影象,他被囚禁了,而且他所有的随从都被囚禁了,连蓝塔大法师都无法用通灵术和他们联系。”红袍法师巴伯特接着说道。
“也许他们都……死了。”威廉突然插嘴道,艾慕黛捂住了他的嘴,但是晚了。
巫师波纳文图端详了一下威廉,然后对艾慕黛道,“蓝塔大法师的通灵术可以和死者交谈。却无法召唤到卡文高和他任何一个随从。一定发生了什么,我有理由相信……现在更确定了,你们知道一些线索。”
“你们真是只是来了解这件事情的吗?没有其他目的?”艾慕黛小心地观察着两位魔法师。
“除了这个,你以为我们还应该有什么其他目的?”红袍法师巴伯特意味深长说道。
“如果我说不知道呢?”艾慕黛试探地问道。
“那这里立刻就会变成坟墓。”巫师波纳文图以可怕的平淡威胁道。
艾慕黛犹豫了半天,终于道,“卡文高大师的巫师指环在我这里。”
“他发生了什么?”巫师波纳文图问道。
“我不知道,不过,也许你们能知道。”艾慕黛说着,从腰间的扣带里取出了卡文高遗留下来的指环。
“你知道我们会来找你的。”红袍法师巴伯特就像抓住说谎的骗子一样得意道。
“你们一向如此,不是吗?”艾慕黛还击道。
巫师波纳文图招了招手,那枚卡文高的指环就从艾慕黛手中落在自己掌心。这枚精美的指环一落如他的手中,立刻开始旋转和发光,他将魔法注入,瞬间,卡文高和他的所有随从,在秘语森林边缘,法老河滩上被恐怖狼群和狼人攻击的场面悬空浮现在餐厅中。
威廉目瞪口呆望着奇异魔法制造出来的幻景,望着那些狼人在食童者之月下,对男巫们进行的大屠杀。他激动的发现,原来还有更厉害的东西,比如那些恐怖血腥的狼人,居然可以肆意屠杀男巫。
当五米高的岩石巨人爬出河滩,克拉文也惊讶的发出声音。幻景出现到河水里走出螺旋长角的野兽时候,巫师波纳文图叹息了一声,右手挥动,卡文高的指环产生的幻景消失了。
“原来是深渊种族,一个返回的巴特祖人,卡文高他们被巴特祖人,或者说曾经的巴特祖人捕获了,对于魔法师来讲,这就是万劫不复。”巫师波纳文图神情忧伤地道。
“地狱魔鬼。”红袍法师说了个更容易理解的名词。
巫师点了点头,他转头对艾慕黛说道,“这么说,你们真的是无辜的。艾慕黛,你又逃过一劫,你的运气一直不错,我很多年前就说过。”
威廉感觉到妈妈终于松了口气。
“不过,蓝塔大法师苏醒了,一切都发生了变化。更令人激动的是,庇护所以外的魔法苏醒了,这个世界的魔峰日益增长,快的超过想象,天威的时代到来了。艾慕黛,卡文高的事件,天威不会惩罚你们了,但是关于你的未来,等待着天威议会最后决定吧。”巫师看见艾慕黛劫后余生的表情,残忍地说道。
“为什么?红塔大法师答应给我自由的。”艾慕黛诧异瞪大了眼睛,她徒劳争辩道。
“自由,呵呵,多么奢侈的名词啊,自由是不存在的,你是属于天威的。”巫师大笑着,然后旁若无人般朝外就走。
“站住!”高卢伯爵怒吼道,他挣扎着站了起来,“男巫!还有你!拉文诺的混蛋,我发誓要让你后悔的!”高卢后面的话是对拉文诺地区的弗拉基米尔男爵说的。
红发男爵并不在意这威胁,他躬身一礼,“高卢大人,不会的,你如果聪明,就不会这么做。”
艾慕黛看见巫师波纳文图停住了脚,她恐惧地劝着丈夫,“大人,让他们离开吧。”
巫师笑着回头,“你真的想冒犯我吗?想触怒我?或者想向我挑战?呵呵,也不要威胁为天威服务的男爵,否则……不会有活人走出这座城堡的,可笑的……大……人……”
巫师嘲笑着高卢伯爵,目中无人地冷笑着离开。高卢望了望妻子和子女们,竟然不敢对那可怕的巫师再多说一个字。
“大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魔法师,一旦魔法苏醒,他们就是这个世界的高阶种族,他们注定比我们高贵,这是种族优势。千万……不要……”艾慕黛小声恳求着丈夫,却更激起高卢心中的愤怒和挫折感。不一会儿,有卫兵跑来禀报,说来访的拉文诺地区的客人们要离开,问高卢大人是否放行。
高卢的眉头跳动了几下,他喉头艰难的抖动了一下,挥了挥手,连话都不想多说了。卫兵跑下去,外面传来铁门开启,吊桥放下的锁链声,一阵狗吠之声,马嘶声渐渐远去。
威廉突然明白了文文熊晚餐前那奇异的愤怒和誓死攻击的原因,他不禁对米莎小声道,“我明白文文熊的怪异了,她能认出男巫!”米莎想了想,也恍然点了点头。
威廉想把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父亲大人,却看见父亲脸色铁青坐在一张高背坐椅上,一言不发,妈妈正细心检查着他受伤的地方,他衣服解开,胸前全是淤青。餐厅一片狼籍,这不像是伯爵堡,倒像是战场。
高卢对旁边收拾的卫兵招手,“把亨伯特找来。”卫兵答应下去,不一会儿,家族教头和疯狗都赶来,伯爵堡有些人已经知道刚才离开的客人和高卢伯爵发生了冲突,但是具体怎么样的冲突,知道的人并不多,伯爵夫人已经嘱咐现场的武士和使女不要告诉任何人发生的事情。
“从光明港,订购五十张穿墙弩,就是那种一百米内,可以射穿野猪的强弩。”伯爵对亨伯特亨伯特说道。
“它能射透重骑兵的板甲,几年前的十七国会议上禁止使用这种武器。”亨伯特有点惊讶,他提醒伯爵,“可能现在有价无市,不太好买。”
“还要毒药。”高卢眼睛凝视着前方,像个梦游的人,没有理会武师教头提醒的话。
“毒药,哪种,大人?”亨伯特亨伯特越来越奇怪了,今天伯爵大人是怎么啦?
“毒箭树,见血封喉。”高卢答道。
“天啦!大人,这……”亨伯特瞠目结舌。
“派人去找光明港,找走私船,总之一定要买到。”高卢斩钉截铁对亨伯特吩咐道。
“大人,你要用这些对付谁?”旁边的疯狗嗡声嗡气地问道。
“对付谁?对付谁?”高卢摇着头自言自语,随即一拳砸在椅子扶手上,扶手应声而断,高卢站起来,几乎用狂怒的声音叫嚣道,“我要用它们射该死的男巫。它们威胁我妻子!威胁我的整个家庭!当众羞辱我!羞辱高卢席可法!我却只有沉默!我竟然不敢怒吼!玫瑰狮子竟然不敢怒吼!”
艾慕黛的眼泪扑簌簌地滚出来,她心疼地抱着丈夫,轻轻摇着头。
威廉望着父亲,他明白了,父亲受伤了,而且伤很深,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心里,父亲的自尊受伤了。
我想帮助父亲,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