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高卢立足在伯爵堡幽深广阔的庭院之中,环顾四周高耸的席可法家建筑群,凝视它们周边高耸的青石护墙,就百感交集。寂静无月,潮湿冷雨飘零的冬夜,这种感觉尤其强烈。那可以阻挡厄运的护墙之外,是怒海惊涛的世界。高墙之中,就是席可法的家。一个灿烂金发的美丽女人,一些和他血脉相连的孩子们,一些同舟共济的男人们的避风港。
高卢手扶配剑,触手冰凉。这把伯爵之剑因为不久前力屠狼人而闻名遐迩,昔日城的人们赞美这柄宝剑是狼巫之吻,甚至还有商人委托商会的爱芙纳薇尔,企图重金购买这把勇士之刃。高卢心里笑那些碌碌庸人,力屠狼人的绝对不是因为这把凡铁铸就的宝剑,而是他高卢的怒火雄心,他当时只想到,儿子们在注视着他,他绝对不能被那些狼人杀死!
爱芙纳薇尔,那个迷一样的女人,如果从年龄上说,似乎太年轻,如果从处世的风格来看,又太老成了,站在她面前,总有被人看穿心事的顾虑。她那双深邃的灰眼睛,时而闪耀出星光般灿烂的绿色光芒。她是昔日城商业联合会的高层之一,她能得到这个位置,一方面是因为她父亲是商业会的元老巨头,另一方面,高卢认为她的能力更也发挥了作用。
自从商业联合会暗中提供资金,由席可法派系的贵族们组建私募军团以来,爱芙纳薇尔经常派人或者亲自到访,她很关心高卢对局势的看法,以及立场。
“爱芙纳薇尔小姐,您可以放心,我们不准备加入任何一方的势力,席可法和他的朋友们都不擅长内斗,我们会把军力巧妙地布置在商会高层的府第附近,以预防突发性事件。”高卢这样告诉爱芙纳薇尔的。
马丁史林特伯爵强烈反对这种防御型的布置,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重申着他的观点:进攻是最佳的防守。
进攻?席可法该向谁进攻?
是进攻克士莲紫罗兰,还是进攻昔日城的国王?
在乱世来临,政局动荡的时候,太多的政客和势力迅速崛起,然后在权力的王座上呼风唤雨。这如同一种诱惑,引诱着对权力无法抗拒的人们蜂拥而至。
高卢早了解这个性格坚强,令人畏惧的朋友,他知道权力欲望强烈的马丁史林特伯爵一旦来到昔日城,将会成为席可法强有力的盟友。现在,他发现这种强烈的权力欲望,也带来很多令人不安的变数。
比如马丁史林特伯爵对石楠堡狂热般的喜爱,简直是一种疯魔般的沉迷。他甚至一次表示,昔日城中,最适合史林特家族的堡垒,就是石楠堡那样的宫殿。石楠堡,那是诺丁汉大公的皇室城堡之一。
莱文伯爵私下表示了对马丁史林特伯爵的不安,用深深的忧虑来表达的,“他一无所有。人们常说,一无所有的人如果邪恶起来,就是魔鬼。”
高卢缓缓穿过席可法家的小校军场,两名高级护卫紧跟着他。登上护墙,城南方向,隐约传来喧闹声,偶尔还有爆炸声,火光和浓烟。护墙和箭塔里的卫兵木然注视着这一切,丝毫不流露出惊讶。
这是在昔日联盟的王城,几个月前,谁会预料,秩序会混乱到如此地步?内战和武装冲突都达到习以为常的程度。
高卢和家族军人们点头致意,他步入城堡入口的堡垒中,里面有几名卫兵,都抱着铁枪,蹲在雕刻着花纹的墙壁,靠着墙打瞌睡。高卢身后的护卫企图去叫醒他们,被高卢用手阻止。他望着这些疲惫的卫兵,在一面洞开的石头窗子前,缓缓坐下。这里似乎与世隔绝,相比外面的潮湿阴冷,还有几分干燥和暖意。夜很深了,高卢示意身后的两名护卫坐下休息。他凝望黑沉沉的夜幕,片刻之后,疲惫了数天的他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
火焰的光芒从窗外照耀进来,高卢看见傍晚从雾岛家军人手里解救出来的那个流亡地女人从火里走出来。她穿着几乎无法遮蔽身体的碎布,皱纹和恐惧从她脸上消失,这个弱者的神态显示出女王般的傲慢和自信。
高卢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虽然知道女人善变,但是仅仅几个小时前,他还看见这个可怜的女人在簌簌发抖,感恩他的援救。现在,这女人的神态,几乎随时可以把高卢踏在脚下一般。
“发生了什么?”高卢迷着眼睛,慢慢站起身,迷惑地问道。
“高卢席可法。”那女人用神官和祭祀才有的语气,居高临下叫着高卢的名字,“离开灼热的昔日城,这里将是流血之地,盲目惊恐的人们蝼蚁般互相攻击着彼此,他们正在打开恶魔之门。人们最后的理智蒸发殆尽之时,魔鬼就会出现。高卢席可法,离开昔日城!”
高卢猛然惊醒,他满头大汗,心跳如鼓,脸色苍白。他大口喘息着,发现原来是在做梦。窗外,依然夜色沉沉。高卢心跳还没有平复,就看见遥远的夜幕里有无数道流火迎着席可法家而来。
它们越来越近,这些通红的火点逐渐变大,直至可以清晰看见是一些巨型的传说中的龙类生物,几百头鲜红如血,浑身发亮的红龙,拍打着蝙蝠一样的翅膀从天而降。每头凶猛的红龙身上,都骑着一个几乎**的妖媚女子。
高卢愕然目睹着异像,愕然目睹着他熟悉的克士莲紫罗兰从其中的一头红龙上跳下来,落在席可法城堡的护墙上。周围的卫兵都惊恐地抱头逃窜。
那女人一边朝高卢走来,一边用纤纤小手解开金色耀眼的珍珠衣裳。她的***扭动着,尽其诱惑,她的那对绿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和毛孔,都散发着温暖湿润,淫靡靡的味道,她圆润的嘴唇颤动着,发出迷人的声音,“高卢,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周围的那些张牙舞爪,恐怖强悍的远古巨兽,凶猛的红龙都在粉红色的烟雾中化为年方二八的热情女子,尖叫着,张开双臂,芳馨满体,面带潮红,涌了过来。
高卢觉得腹部剧烈疼痛起来,他一感觉这股疼痛,周围那些妖娆女子顿时模糊了几分,克士莲紫罗兰依然笑颜如花,款款接近。
腹部的剧烈疼痛却更加清晰和恐怖,高卢终于忍不住哀号起来,他感觉有一只有形的爪子在从里向外撕开他的身体。随即,他看见自己的胸膛里伸出来一只墨绿色的蜥蜴一样表皮的利爪,这爪子如噩梦中的怪物,却清晰在目。一头沾满黏液,浑身墨绿的怪物从高卢的肚子里钻了出来。
那头从高卢肚子里钻出的怪兽在地上挣扎着,逐渐睁开金黄色的眼睛,可怕的滴溜溜直转,它凝视着高卢和对面的克士莲紫罗兰。瞬息后,它已经扑倒了克士莲紫罗兰,那女人在凄惨的哀号声中,被怪兽咬住。高卢惶恐惊慌地连连后退,那咬死克士莲的怪兽放开女人的尸体,凌空朝高卢扑来。
“大人,大人。”
“高卢,高卢。”
高卢似乎听见妻子的声音,他费力地眨着眼睛,感觉双眼就像灌了铅一般沉重,视线里一片模糊,仿佛有很多火光。高卢听着妻子的声音忽远忽近飘摇着,几分钟后,他才逐渐清醒。艾慕黛和几名护卫伏在他脸的上面叫嚷着。
高卢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手能摸着冰冷的青石地板,环顾四周,仔细分辨着环境和周围墙壁的花纹。他注视着那些拿着铁枪,焦急不安望着他的卫兵们,半天才想起,这里是护墙上的堡垒。
我睡着了吗?
“诸神啊,大人,您终于醒来了。”旁边有人心有余悸地叫道。
“高卢……”艾慕黛抱着他,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睡着了吗?”高卢觉得头痛欲裂,他看见身旁躺着两个家族护卫,悚然惊道,“他们?他们怎么了?”
“大人,不知道,我们跟着夫人进来,你们都躺在地上,口吐白沫。您苏醒了,他们……”有个卫兵用手小心翼翼地试探另外两名僵硬躺在地上的护卫,“他们刚才好象就没有呼吸了,现在,他们……好象死了。”
“怎么可能?”高卢抱着妻子艾慕黛,他不敢相信发生的事情。
“用火烧他们,他们还没有死,快,用火把烧他们的手,让他们醒过来,他们一定可以醒过来!有人在暗算我们!”高卢隐约想起自己经历的那些可怕的记忆,命令旁边的卫兵。
几名卫兵从墙上拔下了火把,对着两名睡死过去的护卫的暴露出来的手烧了过去。
“啊……”一名护卫惨叫着翻身而起,周围的人们倒吸着凉气,又惊又惧。另一名沉睡的护卫任凭手在火把中烧的焦臭,依然毫无动静。
高卢爬起来,用手将那火把推开,他沉痛的摇了摇头,转头道,“去找马丁史林特伯爵。”一名卫兵匆忙跑了下去。
“有人想……暗算你?”艾慕黛惊恐地望着地上那具手被烧焦的护卫,又望了望旁边那个烧伤了手,捡回一条性命的护卫,“是个巫师?”
高卢摇了摇头,他抱着发抖的艾慕黛,“马丁能从尸体上看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我不知道。”
艾慕黛听见丈夫提起马丁史林特伯爵,她浑身颤抖了一下,猛然抬起头,瞪着丈夫。
“怎么了?”高卢望着妻子奇异的反应。
“马丁史林特伯爵的母亲是不是个女巫?”艾慕黛问道。
“不,怎么会?他母亲是一个很有声望的老贵族的女儿,怎么会是女巫?”高卢答道。
“他前两天有次和我们吃饭,告诉我们,他的母亲是个女巫,还说她被银眼家烧死在昔日城的广场上。”艾慕黛颤抖着耳语道。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啊,奇怪。你该不是怀疑……”高卢很惊讶地望着妻子,“这绝对不可能,他绝对不会的,是我帮助了他,再说他的家族和席可法家渊源颇深,这两个家族曾经荣辱与共。”
艾慕黛摇着头,“高卢,我害怕,我害怕!”
高卢定了定神,他用沉稳的声音安慰妻子,“别担心,这次仅仅是意外……也许……”他猛然想起那个在梦境里最开始出现的流亡地的女人,他问着门口的护卫,“晚上我们带回的那个流亡地的女人在哪里?”
“大人,她在天黑前就离开了。”护卫答道。
“把她找到,带回来,小心些。”高卢命令道。
“不用找她了,高卢,我相信这和她没有关系。”门口传来马丁史林特伯爵的声音,他走了进来,在众人敬畏和恐惧的注视下,用手摸了摸那具奇异尸体的脸和手腕,“这个人死了。”
艾慕黛调整情绪,放开了丈夫,还站在他身边。她的眼神不信任地望着四周每个人。
“他怎么死的,能看出来吗?”高卢问道。
“如果让我来说,我会说他是惊恐过度,被吓死的。”马丁史林特伯爵翻了翻受害者的眼睛答道。
“什么意思?我和另一个部下,也经历了一场真实无比的噩梦,险些不能醒来,他是被吓死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马丁,告诉我实话,我需要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高卢招手让护卫们退到外面,他郑重地问道。
“很难说,太复杂,信息太多,我无法分辨,要知道,高卢,最近死的人太多了。也许,这次遇险,能让你明白,你的消极防御,换个说法,就是束手待毙。”马丁史林特伯爵答道,“我只能看到,危险接近了,无限接近中。”
这时,外面有名护卫急步进来,“高卢大人,圣痕的佐德大神官来访。”
“他们几个人。”马丁史林特伯爵问道。
“佐德大人和两名随从。”护卫答道。
“请他们去会议室。”高卢沉思了片刻道。
“高卢,危险接近了,他们来了。”马丁史林特伯爵说道,“这次会面我就不参加了,我知道他们一定不希望有第三者在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