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位仙人凝神注视,这强灌灵气之道,每时每刻都是险象环生,丝毫不敢松懈怠意。
这般过了半盏茶时间,桐星身处的食灵草已经停了长势,此刻壮若百年大树,早将她小小身躯拢在中央,遮天蔽日的不停摇曳。
而莫辰那处,食灵草只有桐星一半大小!
三位仙人微觉不解,继而认为那是莫辰找到了压抑食灵草灵力的法门,相顾一笑,抚须赞叹了几句。
他们又怎知道,实则是食灵草的灵力顺着莫辰五指灌入了他的体内,自身吸纳的灵力少了大半,故而滋长缓慢。
莫辰才是真正的有苦说不出。他体内灵力已若激流涌浪,鼓荡乱窜,时时都有可能使血脉迸裂。头晕目眩间,突然感到脊柱下方传来“砰”一声巨响,一大团灵气阻塞在此,越积越多,片刻就蓄成一片汪洋大海!
莫辰只道自己今日必死,什么也无及去想,却不知那处正是人体大脉,“督脉”所在。任督二脉乃人体要驱,贯穿全身脉络,人本身便是灵体,体内脉络如同苍茫宇宙,气机通畅自固本倍元,周转不息。可多少人练就一生,求助无数,到头来又有几个打通了关键的任督二脉?
莫辰却是整座五灵峰在助他。
灵气被阻,在督脉前积聚越多,涌涌滚上,过后纯正清逸的灵能硬冲而去。听得接连三响,“尾闾、夹脊、玉枕”三关顿时冲破,莫辰感觉痛苦中一丝清明,但短暂之后,是更大的痛苦。灵气竟来得更猛了,而且往体内四面八达窜去。
剧痛使他下意识死死抓住剑柄,只求紧捏一物,来消解身上异样的难受。在这一捏,一股灵能却顺手经络而下,全然没入剑中,过后再不回来。莫辰左手处一阵宣泄,小臂顿然轻松。他突然想到殇魂最耗灵力,赶紧维系着自己的意识,努力将体内灵气一丝一丝顺着经脉往殇魂催去。
殇魂一点点亮了起来。
静玄长老眉头一皱,疑声道:“鬼力……”凝气于目,探开气息看去,只见桐星所处之地,俱是烈烈火焰,自然是在与食灵草苦苦抗争。而莫辰那边,风灵鼓荡,其间又夹杂了似有似无的幽碧鬼力。
他“咦”了一声,目光陡然进了一层,已突破食灵草茁壮粗硕的藤蔓,直接看往莫辰。瞬间,一股幽怨无比的碧光冲天而起!
刹那冲击,静玄长老不免退了一步,呼吸为此一窒!
静明长老一把扶住他,神色有异,问道:“如何?可是殇魂?”
静玄长老面色一紫,继而转青,青色再变为红,如此连番变了七次,才悠悠吐出一口浊气,站定身子道:“好强的鬼力,竟与我神识对冲对撞,我没加防范,差点着了它的道!”
静明长老没有再问,能让静玄仙人神识受损的,这里除了殇魂,又有谁可?
转眼看去,莫辰身处之地,已是碧炎冲天!
“这……莫辰可有危险?”静定长老担忧道。
“无妨,我看看便知。”静玄长老稳了稳身子,提起修为,目光又再亮了起来,一闪一隐,两道精光直直穿透了藤蔓与鬼力,落在莫辰神识之内。
他登时大呼一声!
“河车运转!如此迅捷流利的河车运转,我还是生平初次看见!”饶是静玄长老百年修为,声音也不免微微发颤,喜忧参半。
另两名仙人神色一变,齐声问道:“怎么可能?当真是河车运转?”
静玄长老收回神识,面色有喜有忧,声音也有丝激动:“决计错不了,正是河车运转啊!而且运转之快,莫说是生平从所未睹,简直是听也没听过!”
两名仙人骇然,也不答话,各自运起修为探去。皆是神识一触,旋即变了脸色,好半天静定长老才叹道:“奇妙至极,这孩子究竟是什么体魄?若他承受的起,灵力之雄厚,可追云卿了。静明师兄,你看如何?”
静明长老喃喃自语:“河车运转,真是河车运转……”念叨多遍,才答道:“两位,河车运转之法向来艰深,跟人体质有关,他是如何做到的?紫微宗言:灵力循环任督二脉,循环奇经八脉,并时而运,合转为一,可成河车运转。说起来简单,两位都知其中凶险繁杂。人体经络错综复杂,要单单只运转那几股经脉,实是难于登天啊。”
静定长老顿首道:“如何不是,这孩子怎么做到的?河车运转,每转一圈,便会存储一分灵力于气海,但凡一般修仙人,满满运转完一次,怎么也需一年功夫。他可是盏茶时间,就是一转啊!便是我们三人,也望尘莫及。不过我担心的,倒是殇魂。”
三名仙人兀自不解,更是凝神关注,生怕出了半丝差错。心中有隐隐狂喜,若是莫辰此番安然无事的度过此关,那他体内灵能又岂是普通弟子能攀比得了的。
喜忧间,殇魂的碧光已将整座五灵峰罩满。
莫辰不止歇的将体内的灵能挪往殇魂,刚开始挪动灵力还颇为困难,可经过脊柱处连发那几声连响之后,全身通畅无比,挪动灵力越来越顺,越来越快。到得后来,只需围绕周身一游,顺着手便入往殇魂去了。殇魂也如无底深渊,将那庞大灵力全然要了去。
他又怎知,他每挪动一分灵能,就循环了满满一次河车运转,运转速度之绝伦,可说并世绝无。
莫辰缓缓觉得体内真气鼓荡,灵力每绕经脉一周,自己灵能仿佛就更雄浑一分,每时每刻都在追逐着食灵草的灵力,隐隐已有反压之象。
嗤嗤——
听得悉悉几声,胸前如碗口粗细的藤蔓终于承受不住,开始崩析,丝丝缕缕挣开。
莫辰骤然大喜,自知是挪动灵力之故,使得自身灵力大过了食灵草。欣喜之余,更是将体内灵力挪动得如风如轮。
啪!
一根藤蔓砰然弹出,在半空挣扎几下,瞬间震碎成绿色的丝绦。
紧接着,食灵草一声连着一声,连番弹出,在空中炸成条条草茎。
莫辰先是一愣,继而欢呼大喊:“我出来啦!”
静玄长老微微一笑,食指一点,莫辰脚下之地卷起三圈金黄光华,反复旋转。转得三周,莫辰脚下已再无灵力灌入。
莫辰欣喜若狂,将殇魂举到脸前,爱抚道:“殇魂啊殇魂,这次多亏……”话未说完,他脸色顿变得惨白!
握剑之手,仍有绵绵不断的灵力往殇魂而去,似乎殇魂成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根本不由他挪动灵力,自己便在疯狂的吸噬他的灵能。
莫辰急忙想将殇魂丢掷,可殇魂就如水蛭吸血一般,死死粘住他的右掌,一丝也不放松。莫辰震骇惊憟,心道:“不好!这样下去,自身灵力也会被殇魂抽干!”
一切只在瞬息之间,长老们根本不知其中变化,莫辰本想大喊呼救,殇魂猛地吸力更甚,仿佛将他浑身经脉肌肉都抽缩挤压成一团,张大的嘴顿时闭拢,哪里还说的出话来?
灵力滚滚而逝!
莫辰又急又怕,见长老未有走近之意,更是心急如焚。浑身经脉此刻便如大江泄洪,气海处的灵力一股股往殇魂流去。他惶乱之中,心间一动,转念想道:“我刚才已会挪动灵力之法,若是倒转行之,不知能不能让灵力重回气海?”
想毕逆行经脉,河车倒转,顿时血翻气涌,饶是辛苦剧烈。外泄的灵力突然一窒,逐渐倒流回去。莫辰心生安慰,强忍难受,努力逆运经络,与殇魂抗衡起来。
他缓缓觉得身体开始透明,浑身经脉都看得清清楚楚,密密麻麻的仿佛无数条河道支流,而气海之处,则为泱泱大洋。
河流一波一浪,都轩得极其小,波浪向前,水流却在往后,极是玄异。
莫辰知道,那是他倒挪灵力之故。
忽然间,手上一股暖洋洋的灵力传来,继而顺着他的经脉,缓缓向气海流去。
莫辰惊疑不定,发现这股灵气源源不断,从他右手而生,再从手而入,而右手所执的,正是殇魂。
他竟将殇魂的灵力倒吸了进来!
慢慢的,殇魂的灵力中,多了一股哀伤。
哀伤之极。
莫辰触及心痛,仿佛一座大山压在心头,却不知这种感情来之何处。
恍恍惚惚,他似乎听到耳边有一个清柔的女音遥远传来,继而是一声清啸!
呼!
殇魂猛地一抖,旋即脱手而出。这期间,莫辰分明感到一股阴寒鬼力轰然冲入了他的神识!
他脑中一炸,惨叫一声,顿时晕了过去。
……
黑暗
莫辰发现自己站在一个莫名的空间,仿佛身处一个没有光明的甬道。尽管没有光明,他却看得很清楚。
这是一个女子的闺房,摆设精巧奢华,纱帘木几,窗棂剪烛,均是古气凝重,似乎不像当朝之物。
他一片混厄,缓缓步入,目光在屋内游移。这一切更多是虚幻,无一不是隐没在深深的黑暗之中。
“什么地方?我不是在紫微山吗?”嘟囔一句,眼光却停留在一面墙上。
墙面有唯一的色彩,挂着七副水墨画。
莫辰疾步走近,方发现这是七副竹画,从左至右,排成一线。
他虽对画艺一窍不通,不免也“咦”了一声,仔细去看。右方第一幅,水墨浓厚,画中是黑压压的竹林,能看清的,仅有中央一棵。虽只寥寥几笔,却是笔路雄劲,有石破天惊之势。
画无署名,单有一字:王。
莫辰啧啧称奇,暗道:“这王字倒是点睛之笔,这棵大竹当真有些王者气魄,巍立于群竹之中。”
顺着看去,第二幅画:仍是茫茫竹林,水墨轻淡许多,点缀着当前一棵刚长成的嫩竹。画中微风拂过,群竹枝叶轻舞,嫩竹却倚倒疾摇。下笔轻巧,亦点亦描,画下仍留一字:捷。
又看下幅,第三幅甚是无趣,天空清朗,下方仅一片竹海,青葱茂盛,再无旁物。留一字:工。
莫辰草草看过,不明其理,想到自己对画艺原本所知甚少,也不在意。管他画竹画花,都是一样,随性看看罢了。
到第四幅,气氛陡然生变,画中诡异莫测,阴戾森然。同乌云闭幕,雷雨即来,处处浑黑,尽是水墨。依稀能看到三棵更为深黑的墨竹,峭立山头。留字:拙。
再下一幅则是风雨大至,竹林倚倒,如泼墨山水,纵横倚斜,下笔骤密,颇有翻洋倒海之势。留字:急。
莫辰看了五幅,全然不解,觉得丝毫无趣,也不想再看下去。转身走开,想寻觅房屋出口,却觉整个房屋如地震般摇晃起来。
他大感奇怪,连忙奔了两步,屋内又是一阵幌动,桌椅、幕帘、竹画突然都动了起来,瞬息万里的离他而去,渐行渐远。
莫辰愕然,朝着黑暗大喊了一声:“谁?这是哪里!”
“你醒了,做了噩梦?”耳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慈和中藏着关切。
听到这一声呼唤,莫辰才感到神识一片絮乱,此际四面八方向他汇聚而来,身体也渐渐有了知觉,只是眼皮仍有千钧之重,费了好大力气才张开一丝缝隙。他双眼甫一张开,登时被烛台的火光晃得头晕眼花。光晕中依稀可见四个身影,一个是桐星,三个则是三位长老。
他这才发现入夜已深,自己躺在卧床之上。
静玄长老探视了一会,和蔼道:“呵呵,醒了便好,刚才我与二位长老看过了,你身体无碍,只是强用灵能,一时昏厥。说起来,倒是你第一个冲出了食灵草桎梏呢。”
莫辰挣扎了坐起,茫然看了看长老,又看了看桐星。桐星目色关切,咬紧了丰润的红唇,低低道:“长老说你元气有伤,需得多疗养几日,快躺下。”
莫辰对她感激笑笑,应声躺下,又问道:“你也冲出食灵草了?”
桐星俏脸发红,微微点了点头,道:“今次算你赢了,我是熬到了晚上才出来的。”
静玄长老朗声笑道:“不输不赢,不输不赢。呵呵,桐星你最后悟出三味真火,烧尽了食灵草。尽管莫辰在灵能上胜了一筹,你却在招式上胜了他一筹,算是打了个平手。”
桐星羞答答一笑,问长老道:“其实我还不是很明白,‘炎律’仙术书说,火有三味,阴火阳火为其中二味,第三味可灼万物,为三味真火。可是却没说什么是三味真火,三味真火究竟是什么?我今天实是无意间才做到的,什么阴阳火嘛,第三味是什么?急死人啦。”
静玄长老缓缓抚须,目光眯成一条线,意味深长道:“三味真火不是阴火,也非阳火,究竟是什么,你最后不是已经说了么?”
桐星恍然大悟。
说话间,静定长老捧着大腹,走到莫辰床头,关切道:“孩子,你今日明明已冲出食灵草了,后来怎么还会强用灵能,导致晕厥?是否还不明运灵之道?”
莫辰摇摇头,将自己强挪灵力,倒吸殇魂灵力的来龙去脉细细交待了一遍。他本口齿伶俐,说得清清楚楚。只是竹画之事,只当自己做的一个噩梦,故而未讲。
三位仙人一听,登时容颜变色,相顾瞠目半晌,静定长老急声问道:“你可确定所言非虚,倒抽殇魂灵力?”
莫辰见他神情急迫,以为自己遭了大难,连连点头,应声道:“决计错不了,怎么了?我可会受重伤?长老要救救我啊!”
静定长老没有答话,自忖许久,眉头越皱越紧,与两名仙人相顾无言。好半天才道:“你身体无碍,好生休息。莫辰,你刚醒来,元气还虚的很,这三日多依着紫微心法温养真元,以后再慢慢告诉你不迟。没有大碍的,不要挂在心上,桐星,我们出去了,莫耽误他休息。”
说罢,携着桐星出门去了,留下莫辰独自**。
长老好像很惊讶,难道是因为倒吸灵力?
莫辰想而想之,也不知过了多久,摇曳的烛火在渐渐模糊,眼皮发沉,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