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将皇陵碑上的文字看了几遍,悉数记下,李云卿率先走出石门。
又是一片宽阔的庭院广场,极目之处,仍是重重宫殿。蓝光不遗余力的铺下,但此刻在李云卿眼底,更多像深秋的晚霞,多了一丝落寞。
这里真是很大,巍峨的鸾殿、青色的石砖、缤纷的花簇,落眼皆是。久而久之,让人不知身在何地。过了一座座楼阁,穿了一道道回廊,那些繁华大气的事物如昨日黄花,落在脑后。这是如此奢华,又是如此寂寞,只因为前前后后,冷清无人。
经过的楼阁大殿再无他们关心的记载,多是豪气的建筑,迷离的装璜,偶尔会有颂扬始皇帝丰功伟业的悼文。
这些殿宇均是遥远一座,里面构造各不相同,所谓雄伟,即便如是。一路走了多久,没有人知道,这里分不清时辰,只有天空的鱼儿来回穿梭,也不知换了多少群了。
再走出一殿,竟无开阔广场,突然出现了一堵环形宫墙,入口是一道古色古香的木门,门匾上写:国公清晏。这与所经之处截然不同,五人不由精神一振。
莫辰向四人示意一番,伸手往门推去。不料这木门并未锁闭,也无腐朽,轻轻巧巧便开了。
一股悠然怡人的香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稍小的庭院,落眼处开满了鲜花,红黄绿紫,竟相争艳。这些花朵娇柔烂漫,一枝枝一簇簇堆积到各个角落。庭院中飘忽着薄薄的烟波,在花丛中沉浮,看着烟气氤氲,朦胧不清,只在群花间隙中隐约能见到一座石廊桥口。
桐星低呼一声,面容震撼,失声道:“太美了,这么多花。看,连花丛的树,也都百花开满呢!”
舒歌也是初次见到这般的园林,双目迷离,浸淫其中,许久才喃喃道:“这里和外面不大一样,倒显雅致。”
花丛中有一条碎石道,镶嵌了晶莹剔透的雨花石,路道颇窄,仅供二人并行,弯弯曲曲伸入花群。顺路而走,不时便埋入百花之中。幸而这小径只是曲折,倒不长,绕了不一会,已到了那石廊桥口。
说是石廊桥,却已被花草盖满,周围雾气弥漫,清幽飘香,宛如仙境。廊桥走了一半,上方的花草根茎变得潮湿,不时滴落晶莹的露水,而花隙间,也飘洒了绵绵的细雨。
莫辰抹去额头的雨水,困惑不解,道:“奇怪,这始皇陵不是蓝天白云吗,怎么下雨了?”
李云卿摇摇头,亦是不知。
再走了半炷香时间,廊桥上的花草渐渐散开,眼前豁然开朗。脚下竟是一汪静湖,湖水很宽,望不到头。上面零星浮了团团青色浮萍,再无一花一木,宁静简约。湖水青蓝,映得长天一色,淅沥的雨水击起片片涟漪,又如水中之花。
廊桥连了湖心,那里更是美的让人叹服,湖面之上,竟耸立了一座精美绝伦的宫殿。廊桥尽头,则通入殿门。
五人都低低呼了一声,这造术实在玄妙,那宫殿通体青色,立于一个中心岛上,若不细看,真当是浮于水面。
随着走近,宫殿也渐渐看得清了。在这殿宇四周湖面,有许多尊神兽铜像,形态各自不同,但都仰头望天,口中喷出一道道水柱,冲到高空再散化而开,便为蒙蒙细雨。
这殿宇原本就大,由低而高排了三重楼,每重楼的屋檐都如瀑布般流下活水,三重楼铺下,再由第二重楼流往第一重楼,最后流入湖心,一层跟着一层,好似整个宫殿都灵动起来。
几人啧啧称奇,一面欣赏美景,一面向殿门走近。待到门口,才发现第三重楼中立了一尊人像,颇为高大。前先雨雾弥漫,还以为是尊灵塔。此刻看去,那人一袭布衣,头戴紫冠,面容清秀,微微含笑。他一手拿了书卷,一手背在身后,袖袍鼓起,看着有些仙风道骨。
莫辰皱皱眉,指着说:“那是谁?第一次看到人像呢,始皇帝吗?”
李云卿道:“恐怕不是,皇帝怎会穿布衣,想想进门的匾额写的是‘国公清晏’,恐怕是那重谷国公。”
见莫辰一脸惊讶,李云卿笑道:“是与不是,看看便知。”
进入大殿,这里倒与别处不同,挂满筒状的灯笼,中央一坛炉鼎燃着小火,供奉了一尊人像,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莫辰走近了看,这人像只是小了一些,其余与方才所见一模一样。脚踩处立了一具木牌,上写:大易国国公重谷。
莫辰围了石像转了一圈,道:“果然是重谷啊,居然和始皇帝同处皇陵,真厉害。”
李云卿道:“真是他的宫寝,唉,纵然繁华如斯,谁又知道他尸骨不全,葬身之地亦未在人间。”
几人一瞬间都陷入沉思,想起在“虚无迷柱幻境”中的重谷尸骸。一代奇士,最后身死他地,却扬名史册,不知他地下有知,该是怎样的心境。
秦佩兰上前两步,注视了石像许久,道:“他便是这世上第一个走入‘迁逝之阵’的人,怎么没有生平记载?”说罢将四处细细寻了一番,仍是徒劳无获。
莫辰看着她的身影,突然觉得她是那么娇弱,那么惹人怜惜。佩兰应当是在寻觅“迁逝之阵”的方法,唉,她还是忘不了秦国。南洋的一切,虽然事过千年,在她心中,也如昨日一般吧。她那小小的肩臂,承受的担子,又是何等之重。
莫辰觉得有丝心酸,向秦佩兰走近些许,轻声道:“佩兰,后面还有宫殿呢,我们去看看。”
秦佩兰扭过头来,与他四目相望,片刻后点点头,独自往后殿走去。
莫辰四人相互看了眼,都有黯然,也未多说,跟了上去。来到第二殿,这里装饰雅致,桌椅摆放得很整洁。两旁都是书经和琴具,看来是书房之类,寻了一圈,亦无所获。
秦佩兰低低叹了口气,又往殿外走去。
最后一殿之外是一片稍稍开阔的地域,重谷的巨大石像便立在其中,只是这尊石像旁边,立的不是木牌,而是一座一人多高的石碑,上面刻满字迹。
秦佩兰眼目一亮,急急走近。
碑文提:“祭魂。”
碑文道:“吾臣重谷,回转乾坤;功绩追天,盖不可没。朕击毙姜统,概数汝功,若非尔以身救国,岂有大易一统盛景。朕时常梦回,思心胜切;寒暑三载,不忘其面。仰穹崖崔嵬而倚壁,听猿啼夜月而凄凉,魂悠悠而觅家国无有。奈何朕大统天下,川海泱泱,终无逆流。悲乎!”
“泪笔以述难,谕嗣以抚昌。朕一统神州,亦受妖邪所伤,命不久矣。九泉得见故人,昔容可改,音貌还在?朕日日不忘汝恩,叹汝子身染顽疾,突入沉眠,百医而未醒,朕痛心矣。乃宣告天下,定治其善。”
“朕感恩无言,不以笔述。汝身份特异,无容单造祠堂,故建此‘国公清晏’,与朕共享天下。追封授,大易国国公。稽首顿首再拜,愿时时而来享。”
“始皇帝谨述。”
一口气看完,李云卿喟然道:“始皇帝终究忘不了重谷的功绩。的确啊,若无重谷,岂有天下?看来这国公身份,应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桐星插话道:“自然如此了,要不是重谷,哪还有他的始皇帝做。”
李云卿笑了笑,说:“这悼文满篇追忆痛思,倒是有几句很有意思。一是说重谷身份特殊,不能单独为他建造祠堂,享受后世人祭拜。看来这更改天命的秘密,就是战胜之国,也不敢传了出来。想来重谷当年进入‘迁逝之阵’,知情的人也不多。”
莫辰连连点头,道:“对对对,要是天下人知道天命所归本不属于大易,那国家中不安生的人就要动荡了。还有哪句话有意思?”
李云卿指着碑文道:“这句,说重谷的养子突然得了病,沉睡不醒,怎样也医治不好。你们记得吗,重谷的遗文中写了,他家中已无老小,唯一的养子也由始皇帝亲自安善。想不到他的养子最后竟得了怪病,当真是逆天而行,天惩绝后?”
舒歌回忆起重谷的遗文,当时便是由她所翻,指尖与竹简触摸的感觉犹在。她叹了口气,低声说:“那重谷一篇遗文,均对大易国忠心耿耿,也是一名忠臣。只是,结局……唉。”
几人侃侃而谈,惟秦佩兰目光散乱,她细细将悼文看了几遍,并无多的一字,顿时心中失望之极,觉得浑身无力。她勉强倚着石碑站立,抬头望向重谷的石像,仍雨水飘洒进眼眸,心中不住在念:“重谷啊重谷,那‘迁逝之阵’究竟要如何才能形成?”
忽然觉得头发被人捧了起来,扭头去看,舒歌正微笑地为她束发。她自夫尤出来,束发的红绳被鬼力自行绷断,一头流瀑长发一直垂落到腰。此刻舒歌撕下一缕黄巾,把她的黑发重新束起。温和道:“佩兰,不要纠结太多,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的。束紧了发,你也该像原来一般坚强。”
秦佩兰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咬了咬下唇,嗯了一声,走回几人身边。
莫辰打了个哈哈,挥手道:“好啦,看看这第三殿有什么。我们走了这么久,也该走到头了吧,奇怪怎么没看到始皇帝的棺椁?”
桐星道:“棺椁肯定在最最最后面去了,总能看到的。”
进入第三殿,这里除了一些庞大的石柱,就只中央一张木桌。上面放了一摞竹简,铺开一看,与外面石碑文字相同,应当是始皇帝手书。
几人搜寻一番,不见它物,又往后殿走去。
走过廊桥,出了湖面,雨水止歇。此次没行多远,前方以一条宽阔的河流断开,也无桥梁通道。河流前竖立一根雄伟的磐龙柱,自上而下刻了:始皇陵寝,世人止步。
桐星呵呵一笑,道:“真是好笑,世人止步,这里除了我们不小心闯进来,哪还有人嘛?”
却听莫辰声音发颤,摇晃她的手,吞吐道:“看……看看。”
抬头看去,在那河流之后,排了千万兵马石俑,整整齐齐列成不知不少队。兵马之后,一座庞大绝伦、呈四方形的宫殿巍然鼎立。宫殿隐隐冒出蓝光,这再不是天空的蓝光,而是宫殿自身的幽亮。
那里,即是始皇陵最后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