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方家兄弟率领大风营驻扎于此已过了七日。
方护靠着数人合抱粗的巨木,蹲坐在一片枯草之上。那逐星神弓被他握在手里,正用一条丝绢细细地擦拭。
他小心翼翼地拭去弓臂上的汗渍,顺着那握臂的螺旋纹理,清除掉不小心沾附在其中的草木碎屑和污渍。他用力极柔极巧,那丝绢轻拭着弓背,仿佛在抚摸心爱女子的肌肤。仅仅是一小块地方,他就反反复复擦拭了五遍。
擦拭毕了,方护打量着那闪烁着幽幽冷光的弓臂,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又摸出了一小块油光发亮的貂皮,轻轻拭上了那银色的弓弦。
随着那弓弦轻轻震颤,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男子的身影来。
大齐三柱之首,天下无双的名将......
那时,自己刚刚十岁。
方家,在辰都算不上大族世家,但也可以称得上小小豪族。方家的分家支脉很多,甚至有一些都不在大齐境内。自己便出生在一个山野间的村子里,是方家远房支脉的后代。
这一脉人丁稀薄,到自己出生之时,便只剩下双亲和自己,日子过得也很拮据。再加上村庄处在大齐边境,当时天下已然动荡,成国与璋国先后作乱,人心惶惶。因此父母联系上了辰都的主家,恳求着得到了主家的收容,举家迁入辰都之中。
十岁的山野少年骤然见识到这世间顶级的繁华都市,是那么的兴奋和激动。一切东西在少年的眼里都显得新鲜有趣。
然而,这兴奋感只不过持续了数日,就被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给瞬间扭转,化为了深深的自卑和愤恨。
辰都方家共有百多口人,和他同龄的少年便有八九个。理所当然的,这些世代居住在辰都,自以为饱读诗书,带着所谓贵胄气度的公子哥儿们,对这个乡下来的穷亲戚,没有教养的野小子完全没有任何好感,带着无穷的鄙夷和轻蔑。
在这样的深宅大院内,血统和地位紧密相连,少年感受到了这世间的深深恶意。
方护不过是个远方支脉所出,父母日子过不下去来辰都中投奔主家,可想而知地位之低简直与奴仆相等。他的父亲被打发去看门递贴,母亲被安排与女工们浣纱织布,这个乡野的小子,就被使唤着做一些杂役的粗活。
若只是这样,倒也罢了。从小便干着农活长大的少年,并不会觉得有多难熬。
然而,那些公子哥儿并不放过他。
他们小小年纪,便已经享尽了这世间的荣华,见惯了花街柳巷,整日里偎红倚翠,已经有些厌倦了。此刻,这个同样姓方,却仿佛是个仆役的少年突兀出现,就成了他们最好的玩具。
他们随意指使着少年,做一些屈辱至极的事。他们大声地耻笑少年的俚语口音,侮辱着他,心情不好,便拿少年撒气。他们甚至把犯下的过错,统统推到木讷口笨的少年身上,然后笑闹着看他被鞭打的样子。
他们把少年的尊严狠狠掼在地上,将它践踏的不成样子,欣赏着少年遍体鳞伤的卑微身姿。
但少年又能怎么样呢?父母居人篱下,又本分老实,只知道一个劲地劝方护收敛性子。方护只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这辰都阴暗角落里充斥着的饿殍干尸告诉他,除了忍气吞声,别无他法。
唯一陪伴着少年的,只有一柄猎弓。
少年从小便在山间打猎,臂力惊人,天赋异禀。虽然没有修习真气,但是仅靠双臂之力,便可拉开八石强弓!
在受了侮辱和责打之后,少年总会偷偷地抱着猎弓,来到一处偏僻的空地上,用练箭的方式发泄自己心中的痛苦和不满。
那是一天黄昏,少年用宽大的袍子遮住自己身上累累的淤青,偷偷来到这片空地之上。
他用破木板和茅草做了几个人形的靶子,远远的放在一百五十步开外。
方护握紧了弓,吸气又吐气,将那些愤恨和隐隐藏着的自卑尽数灌注到箭矢中去。
只听笃笃笃的闷响,一连三箭,稳稳地射中了木人的头颅。
“好!”
突然有人拍掌称赞。少年大吃一惊,回过头去。
男子站在他的身后,轻轻拍掌。他一身墨色的袍子,除了腰间一块玉佩,并无其他饰物,简朴大气,和平日里所见的追求华美之人完全不同,一下子便得到了少年的好感。
他的身躯中散发着温和和敦厚的气息,叫人一见之下,便心生信赖。
“好弓术!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没有你这般箭法。”
他温和地微笑着,赞许地点着头。
这大概是从进入辰都以来,方护第一次被人称赞。本就有些木讷的少年一下子红了脸,他挠着头,嘿嘿傻笑了起来。
“你是哪家的子弟?”
方护低下了头,他低声说道。
“我姓方。”
“哦?是方家的孩子么?这般好箭法,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我不是那些世家子弟!你当然是没有听说过的!”
这怨愤突然爆发,少年猛然大吼,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这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生怕触怒了眼前的温和男子。
但是男子只是微笑着,一点都没有动怒。他说道:
“可以跟我说说么?”
方护只觉得眼中一阵发酸。早早尝尽了人情冷暖的少年本来对陌生人十分警惕,但是不知为何,在这男子面前,他却放开了所有的心防。他将心中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倾诉给了男子。
“这样啊......”男子突然微笑起来,他不顾地面上的尘土,拉着少年坐了下来。
“你听说过风太息么?”
即使是山野出生的少年,对这个名字也是如雷贯耳。这是大齐的大将军,被誉为支撑着大齐的三柱之首,整个天下都赫赫有名。他的战绩千古罕见,他的威名足以令敌寇闻风丧胆。
即使是路边卖碳的老汉,也能随口说出一段风将军单骑劫营的故事来。大齐的军旅少年,无不把风太息当做自己的偶像。
少年拼命地点着头:“风将军是我最崇敬的人,等我到了十六岁,就去从军!”
“是么......”男子哑然失笑,他有些古怪地看了少年一眼,“那你知道,风太息小时候,是做什么的吗?”
方护茫然地摇摇头。
“他只不过,是个父母双亡,靠着采药糊口的贱民而已。”在少年目瞪口呆的神情里,男子缓缓说道,“他每天寅时起身,爬十几里的山路,在悬崖绝壁上采药。采药回来,还要帮村里的大户放牛,打草,喂猪。每天要到亥时才能睡下,而这一天下来,所得不过十个铜黍而已。”
望着少年震惊不已的样子,男子笑道:“他的身份,可比你还要低贱的多呢。”
“你是怎么知道的?”少年不禁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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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不好意思 今天有事耽搁 来迟了 真对不起 请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