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瞬,容菀汐便忽然意识到,这里,是宫里,而不是“家里”。但是在宸王府之时,的确可以称之为“家”。
既然他要来,既然小福子已经说了让她准备着,容菀汐又岂能不按着宫里的规矩准备一番?也是为了图一个吉利吧,别刚入宫,就灰头土脸的见他。因而让初夏给自己好生打扮了一番,又特意去小厨房亲自烹了茶。
刚忙活完,他就来了。
此时,他穿着的并不会是她习惯的便袍,而是一身太子的明黄。在日暮的霞光下,让人看着,有些刺眼……
容菀汐心里不舒服,但却还是从敞开的房门迎了出去。带着喜悦地施礼道:“给殿下请安……”
宸王忙扶起了她,笑道:“风多大啊,怎么开着门儿?”
“才刚进屋,还没来得及关上呢。”容菀汐笑道。
“忙活什么了?怎么才进屋?”宸王跟着他乐颠颠地进了屋。
容菀汐指了下桌子上的茶壶,笑道:“给你烹了一壶好茶……刚刚小福子来传,说‘殿下晚膳之时摆驾漪澜宫,娘娘擎早儿准备着吧’,想来想去,我能做的准备,也就是弄好了妆容,给你烹一壶好茶了,不然还有什么呢?什么也不会啊……”
“你这是埋怨我呢……”宸王说着,揉了揉额头,坐在圆桌旁,道,“可是宫里就这么多规矩,你说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是想要还像在家里那样直接跑过来,可是时日久了,岂不是让人觉得后宫不成规矩?如今咱们刚进宫里,一切规矩还是先立起来为好。让她们先适应了,日后我们两个再自在些,她们便知道漪澜宫这边是特殊,便也不敢胡闹什么了。”
容菀汐原本只是一句玩笑的话罢了,没想到竟引得宸王这般疲累,一时有些自责,忙到他身后去,帮他按着肩膀,柔声道:“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一句玩笑的话,怎的引得你这般倦意浓?可是朝政上有什么不好处置的吗?”
宸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没什么,只是初初登基,一些事情要处理罢了。从现在的情况看来,我的新政想要推行,并不那么容易,还是得等一阵子才行啊……这些大臣们上的奏折上,轻易便可能看出他们都一心循旧制,希望我能承袭父皇的制度。”
“原本新政推行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更何况如今正赶着年初,谁都是安逸着。若非因着父皇大丧和先帝登基,大家伙儿都能过个好年。这一会儿竟是上一些望你承袭旧制的折子,怕也只是这一阵子的想法而已。等到开春儿之时,大家伙儿的心思都活泛起来,你再提起了新政之事,定然一呼百应。”
宸王笑道:“嘴上的应承有什么用?他们要真给我做才行啊……那些个老朽……我真是恨不得让他们就此回家种田去,莫要坏了朝堂上的风气。”
容菀汐见宸王的确恼得很,知道再做什么劝说也是无用的。因为不管怎样,新皇初初登基便行新政,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敬君父之嫌。待到局势稳定一些,再提新政也不迟。宸王初登基,一心只想着大展宏图,的确有些着急了。
因而容菀汐只是愈发轻柔地帮他揉捏着后背,说起了后宫的事儿。温柔的呢喃般说着:“陆靳嬷嬷将分给各位姐妹的宫室都报给了我,还说已经让你过目了,你说就按着她的安排办。既然如此,我也不好更改什么。只是霜露阁那个地方着实闲置日久,因而我便让内务府的人帮着收拾去了,都换上新东西,想来应该好些。”
“嗯……我听李忠贵说了……这事你办得很好。若非李忠贵从内务府回来之时,我问了一嘴,他顺便提起了,我还不知道霜露阁那般破败。原只以为那里僻静宽敞,恰好适合她居住……不然以她如今的面容,若是和大家伙儿住在一处,每日里看到她们争奇斗艳的,心里岂能舒服呢?”
容菀汐心内一凉……原来,他让秦颖月住在这里,竟是这个原因……
给他轻轻揉捏的手法儿,未免也乱了些。
但宸王却并未察觉到,反而觉得她时轻时重的揉捏让人很是舒服。笑道:“你这给人揉捏的手法儿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怎么这么舒服呢?”
“还用学吗?不是自己摸索着就能会的事儿?”容菀汐道。
说着,也没什么再给他按揉的兴致了。只是和他起坐在桌旁等御膳房送晚膳过来。
原来他由着靳嬷嬷将秦颖月安置在霜露阁,竟然不是晾着她,而是全然为她着想……是啊,他怎么可能晾着秦颖月呢?那是他最爱的女人哪……
第一次与他一同入宫的那日,他不是说过吗?
菀汐,除了这颗心,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所以啊……他现在做的,不正是如此吗?除了这颗心,他的确什么都给她了。在未央宫里的第一顿晚膳,他是在漪澜宫里用的,给足了她尊荣;将先帝皇后、当今太后曾经居住的宫室给她住,全了她的名分;特意从琳琅阁里弄来这些东西给她摆设把玩,为她撑足了体面。可是,终究这颗心……却并不在她的身上,而是飞到了那偏远的霜露阁去。
容菀汐没有再和他粘着玩笑的兴致,宸王因着朝堂上的头疼事,也没什么交谈之心。因而两人安安静静地吃过了晚膳,宸王便回乾清宫留宿去了。依着祖制,新皇登基的头一晚,必定是要住在乾清宫里的,万万不可在哪一个妃嫔的宫里留宿,且乾清宫里也不能找人来侍寝,以免女子的阴柔之气,影响了龙之纯阳。
次日一早儿,辰时刚到,朝鞭九响、大乐齐鸣,是新皇登基的仪典开始了。
宸王原本想要将这登基之典办得一切从简,但拗不过大臣们纷纷上奏,说新年伊始,这大典若是办得隆重热闹,必定能给风国带来祥瑞,以去去岁战乱之气。宸王虽说并不信这些,但一想到历代新皇登基之典,也没有办得太简单的,自己总不好开这个先河。若日后国中风调雨顺还好,可一旦有了什么差池,他可是成了罪人了。
因而这大典,还是由着礼部去紧密筹备,弄得可是相当隆重。
大典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议政殿那边的礼乐之声,才随着一阵厚重的、伴着大臣们跪叩的号角声而停了。一叩首是一声号响、二叩首是两声,三叩首则是三声,九拜则是一声极长的不带喘息的绵延之声。
这一阵老让人听着便肃然起敬的声音停了,容菀汐的心,也随之落了定。站在漪澜宫敞开的宫门口儿,看向议政殿的方向……虽然她看到的只是飞檐碧瓦,但恍似,已经看到了他身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脚着九龙朝靴、头戴白玉琉珠的皇冕,站在议政殿的朱红色的大门前、站在高高的长阶上,缓缓抬起双手,道了声:“众卿平身……”
他,终于得长所愿,成为了风国的王、天下的王。
她相信,但凡是想要的东西,他都能得到。因为他,配得上这世上一切最尊贵的、一切最美好的。
此时,站在议政殿门前的宸王,在说了“众卿平身”之后,缓缓落下双手。负手而立,看着他目光所及之处的,这大好山河。
远山朦胧晨雾中,这里,是他的国。
那远方朦胧的晨雾,恍似她眼中流转着的水雾盈波……
多希望,此时她能站在群臣的最前方,看着他,走向皇座。仿佛只有有她在,这快活,才是真真儿的。
真好,所幸他能确定,她会一直都在。
这女人,连同他一起去死都不怕,又怎会怕同他共看这大好山河?
前路漫漫,他终于可以在属于他的国里,同他心爱的女人,携手前行……
……
“小姐,前面的仪典好像结束了呢……”听得议政殿那边震天的大乐已经停了,却见容菀汐仍旧怔怔地看着议政殿方向,初夏还以为自家小姐糊涂了呢,轻声提醒道。
容菀汐轻叹道:“是啊,仪典停了,他是皇帝了……”
她早就知道他的野心,在他们相识不久,他就毫无掩饰地向她表露过这番野心。如今,他赢了,她是真心为他高兴。可这心里,却是不可否认的,好像丢失了什么……好像有什么 东西,随着那仪典大乐的停息,而消失了……
到底是什么呢,她却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便是皇帝。他不仅仅是她的“夫”,而真真切切的是她的“君”。她再也不能跟他你啊我啊的叫得肆无忌惮,她要称呼他为“陛下”;她再也不能放肆地拽他的耳朵、不能放肆地拧他的胳膊,她只能恭恭敬敬地尊敬着他的龙体;每次见他之时,都要恭恭敬敬地施礼,每次他走之时,都要恭恭敬敬地送他……因为,他是皇帝,而她,不出意外的话,将是他的皇后。他们要以身作则,不能让后宫里乱了分寸。
这是他说的,真真切切的话。
容菀汐只觉得,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到他身边,才能和他肩并着肩贴得很近,而他忽然跳到了高塔上,让她即便费力抓也抓不着。
可是她却不甘心……若你身处云霄,或许,我可以化作风,依旧永远将你萦绕。
因着仪典,今日的早朝开始得要比往日晚,纵然群臣们除了恭敬称颂新帝之言外没什么可奏,但下朝却也比平日里晚了近一个时辰。宸王恨不得马上冲到漪澜宫里去,让她看一看自己的一身龙袍,问问她好不好看。可宫里诸多琐事缠身,使得他想走也走不开。只得到御书房去,先召见了秦羽、赵鸿儒等一应老大臣,说了些体己的话儿,交代了些需要在正月里便着手的几件事儿。待到这些老大臣们走了,还要分封妃嫔,尊太后、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