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凌未免再见到香雪的哭求,便没有送严誉到后门儿去。只是将严誉送出了自己的院门口儿,便让小厮给严誉引路往后门儿去了。
严誉走后,沈凌以为此事已了,并未太过放在心上,回房小憩去了。折腾了一上午,这一会儿也是困倦得很,躺在床上不多时,便已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迷蒙之间,忽地听到院子里一阵大喊:“少爷……少爷……”
被这几声儿大喊惊醒了,仔细竖耳听去,发现这哪里只是大喊这么简单?而是一个女人的哭喊。
虽说单从声音上,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但只需稍稍一想,便知道一定是香雪了。
“香雪……你站住……莫要扰着少爷休息!”小厮曾阿牛边跑边喊道。
“少爷!”香雪已经猛地拉开了房门,直接冲进屋子里来了。
严誉和他的随从小厮也是一路紧跟着,见香雪冲进了沈凌的屋子,曾阿牛一起,前后脚儿地也紧跟了过来。
一切发生得很快,沈凌还没来得及从寝房中走出来呢,刚坐起身子,屁股还没离开寝床呢,就被飞奔过来跪在床前的香雪抱住了小腿。
听得她哭求道:“求少爷不要赶走奴婢,就让奴婢一直留在府中吧!奴婢不怕苦不怕累,再累的活儿奴婢都受得住,求少爷不要将奴婢扔回去……奴婢求求少爷……求少爷救奴婢一命,奴婢这辈子一定当牛做马报答少爷……求少爷……”
沈凌见她哭得满脸是泪,吓得浑身都在颤抖着,一时心内不忍。但已经答应了严誉,且这也是在公堂上应下来的事儿,岂能更改?
因而只好狠下心来,说道:“这是岳大人判下来的,我岂能不从大人的判决?而且你家严少爷已经保证过了,说不会再那么对待你。事情过了这么久,严少爷还惦记着你,可见对你是真心喜爱。放着受宠的主子不做,你何苦来要在这里做奴婢?快快随了你家少爷回去吧!莫要弄得府里吵吵嚷嚷的。”
“奴婢不回去!奴婢也不稀罕做那什么劳什子的主子!奴婢只知道,少爷买了奴婢,奴婢便生是少爷的人,死是少爷的鬼,说什么也不能离开沈家!求少爷开恩,留下奴婢吧……”香雪仍旧紧紧抱着沈凌的腿不放。
这时候,严誉反而十分君子地站在一旁,并未过来拉扯香雪,甚至于连劝说的话都没有。好像是个看戏的人似的,只等着沈凌的决断。
沈凌已经在岳槐面前应下了这判决,岂能回头儿就不认账了?一番相处下来,对沈凌的性子,他多少也有了些了解。这就是一个认死理儿的书呆子,脑子死板得很,不太懂得变通。
之前是认准了要救人,便抓着香雪不放,非要带回来;这一会儿,估计又认准了不能连累到沈家,得保护他自家的名声,所以一定是铁了心地要将香雪送走,不会违抗岳槐的判决。
沈凌被香雪求得有些心软,可一想到沈家的名声,一想到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也依旧不能做出什么更改。只能继续好言劝说,希望香雪能和她真正的主子回去。
但香雪却是油盐不进,反反复复地就只是说着,“求少爷救奴婢性命”……
如此交涉一番下来,沈凌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一日也不会有结果。严誉还在这儿等着收人呢,他若拖延得太久了,岂不是显得他故意不想放人?未免让人觉得有些不太磊落。
因而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忽而把心一横,狠狠甩开了香雪!
怒道:“你已经是有主儿的人,何以赖在我们沈家不走?之前我把你带回来,是因为没看到你家少爷的买妾文书,如今你家少爷的文书真真切切的,可见你就是严家的小妾无疑,我沈家一不缺奴婢二不缺侍婢,留着你做什么?你快跟了你家主子回去,莫要赖在我们沈家给我们惹麻烦!快走快走!”
香雪毫无防备,被沈凌这么一甩,整个人重重跌坐在地上。原本是不住啜泣着的,可是被沈凌这么一吼,整个人都怔住了。只是胸前偶尔起伏抽泣几下,好像连哭都忘了。
自打入府之后,她虽然不在他跟前儿伺候着,但却总会找机会偷偷儿地看他。入府这两个月来,她就没见他发过火儿。如今看到他这么凶的样子,的确被吓到了。
“看这我干什么?听不懂人话么?赶紧跟着你家少爷走!别赖在我们沈府里!”沈凌又补了几句狠话。
看到香雪那红肿的眼睛、脸上的泪痕,还有一脸的错愕,沈凌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心里一乱,便只想着快一点儿让她离开,不敢再看到她,话语自然愈发地狠了。
“哎呦……香雪啊,你这是干什么啊……”严誉这才说话了,上前来想要扶起香雪。
可是手刚一碰到香雪,香雪那原本呆愣得仿佛已经僵住的身子,就猛然颤抖起来,像是一只受到惊吓的小兽儿似的,接连后退出了好远,直到后背顶住了墙壁,这才停了下来,但是身子还不住地颤抖呢。
严誉便也不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地,温柔笑道:“你看你,就爱和我开玩笑。这可不是在咱们自己家里,不由得你这么玩儿。快点儿起来,地上多凉啊?走,咱们这就回家去。”
“我不和你回去,我不和你回去……我就是死,我也不和你回去……”香雪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头也随着身子不住地颤抖,好像要疯了似的。
沈凌看着心内不忍,别过头去看着窗外。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妥善解决了此事呢?
不仅要让香雪和严誉走,还得让她别那么害怕,乐呵呵地和严誉走……不然,香雪这么害怕,就算和严誉回去了,路上也会出乱子吧?可别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了。
正想着,互听香雪“啊”的一声儿……
随即,便是紧跟着的一声“嘭”!
很重很重的撞击声!
猛然转身,只见香雪已经头破血流地往地上瘫软下去……
“阿牛,快去叫张大夫!快!”沈凌着急道。
可是刚刚,伴随着那一声猛烈的撞击之声,他也听到了“嘎嘣”的头骨碎裂的声音,十分明显。
严誉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呢,显然也被吓傻了!
见此,沈凌也便明白了在刚刚那么短暂的一瞬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是严誉想要上前去拉住香雪,但香雪害怕,情急之下,自以为走投无路,头脑一热就真的寻了短见。
沈凌眉头紧锁,低头看向香雪……只见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抽搐了几下,头一歪……可能是,断气儿了。
沈凌惊得手都抖了,整个身子也不是那么听使唤。缓缓蹲下来,探了下香雪的鼻息,果然……没气儿了。
他看到,香雪那涣散了的双眸,仍旧看着他呢,没合上。
这双眼眸中,恍似还有残余着的哀怨和未及表露出的责怪。
怎么……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就没气儿了。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的……
他没想要害死她,她只是想要让她离开沈府,将她物归原主而已。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沈凌腿上一软,怔怔地跌坐在地上。
他没想要闹出人命,他没想要害死她。
他还记得,就在前几日,她端着一托盘要洗的衣服,乐颠颠儿地向他走来。那一双漆黑灵动的眸子,恍似天空中闪烁的繁星一般,那么明亮那么雀跃。
她兴冲冲地向他施了一礼,甜甜地道了声儿,“少爷。”
他关切她,“府里的活计重不重?做得累不累?”
她很开心地摇摇头:“不累……我就做一些杂活儿,跑跑腿儿什么的。姐妹们都很好相处,嬷嬷待人也和善。”
他问她:“吃住得可还习惯?”
她这才有些犯愁的样子,略皱眉支吾道:“我觉得吃得不太好……我可馋了,一时还有些不太习惯府里奴婢们的饭菜……”
但随即,又是充满了干劲儿,乐呵呵地说道:“不过没关系,凡事都是要适应的嘛!我再适应一阵子就好了!而且我还有月钱哪,要是想吃好吃的了,我就去集市上买一些解解馋!”
彼时,她笑得那么好看……
春日里日光明媚,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被她吸引住了。
他记得冯嬷嬷说起过,她今年才十六岁。
冯嬷嬷说起的时候,也是颇为感叹,“才十六岁的姑娘,人又活泼善良,踏实肯干,怎的就这么命苦呢?遇到了那个挨千刀的大魔头。身上的那些伤呦,怕是用上一两年的药也未必能痊愈呢,怕是要留疤呢……”
当时他还好生惋惜,想着这么一个花骨朵儿模样的姑娘,以后要是带着难看的伤疤,可不好再嫁人了。
如今,这担忧也不必有了,她已经死了,再没有嫁人的机会了。
是他……逼死了她。
沈凌心里难受得厉害,好长时间都没回过神儿来。
严誉也是如此,站在原地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