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哈登家就去拜访拉舍尔家拜访。
尽管人在家中,拉舍尔却并不空闲。
他的书房里堆满了整整几大堆有关修伊格莱尔的卷宗。
拉舍尔现在正在翻阅的正是关于南威尔镇哈登家的部分。
拉舍尔的仆人在外面敲了几下门:“老爷,哈登男爵夫妇来拜访您。”
“请他们进来吧。”拉舍尔头也不抬。
在看完最后一点资料后,拉舍尔这才步出书房。
哈登男爵一家四口已经在拉舍尔的客厅里等候了。
看到拉舍尔出来,男爵向拉舍尔敬了一个很规范的礼节:“很荣幸见到您,拉舍尔先生,我是威廉哈登,受过您的恩惠的人,这是我的夫人芭美拉和我的两个孩子,茱丽亚和塔米。我们是特意来向您表示感谢的,希望没有打扰您。自从在南威尔镇接到了就职书后,我感到非常惶恐。我没有想到我还有为帝国效力的机会。尽管我不知道拉舍尔先生为什么要如此帮助我,但我还是要代表我们一家向您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哈登男爵说这话时,完全是发自肺腑的感激。
拉舍尔回了一礼:“很高兴见到你,哈登男爵,您好,美丽的女士,还有你们,可爱的孩子们。”
“我们不是孩子了。”茱丽亚不喜欢对方这样称呼她。
“闭嘴,茱丽亚。”哈登男爵严厉地训斥自己的女儿,他的手里拿着礼帽,看得出来他有些紧张。
“对孩子没必要太过严厉。”拉舍尔笑着说:“坐吧不用客气,想要喝点什么吗?”
“哦,谢谢,不必了。”哈登男爵有些拘谨地回答。
“不用客气,来点咖啡怎么样?”
“那么……好吧。”哈登男爵点点头:“孩子们就来点果汁吧。”
拉舍尔摇了一下铃,家中的仆人将饮料端上。
轻抿了一口咖啡,拉舍尔这才慢条斯理地说:“对于我的推荐,我猜你一定很惊讶。”
“……事实上,是的拉舍尔先生。巴里曼侯爵在信里告诉我,他之所以会决定聘请我们,完全是来自您的举荐。老实说,这让我感到非常惊讶。在我的记忆中,我并不记得我与您有过接触,我不知道拉舍尔先生怎么会向侯爵大人推荐我?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于您的帮助,我表示十分的感谢。要知道……我们最近在经济上的确有些困难。”
男爵说最后这句话时,颇有些开不了口。
“是的我明白你心中的疑惑,尽管你对我并不了解,但是我对哈登家却非常了解。哦,很抱歉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杰森·拉舍尔,目前任职法政署,一名小小的探长,不过由于最近抓一个大案子,所以手里有点小小权力,一些大人物偶尔也会给我一些面子。”
这句话说出来,哈登夫妇的脸色同时变了。
“哦,天啊!”男爵夫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你是法政署的人?我早该想到的,又是为了修伊格莱尔?见鬼,这半年来法政署的人已经找过我们无数次了。我也说不止一次,自从他离开哈登家后我们再没和他有任何接触!”
“夫人请不要紧张,事实上我并不打算再询问你们任何关于修伊格莱尔的问题。恰恰相反,我相信您先前说过的每一句话,有关于修伊格莱尔,您知道的和我一样多。”
“那为什么……”
“仅仅是一次歉意的表达而已。”拉舍尔郑重声明:“我知道过去的半年里,哈登家很不好过。法政署的探员严重影响了你们的生活。男爵家的一些仆役甚至不干了,土地无人耕种,经济出现困难,这些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修伊格莱尔造成的,当然也有我们的关系。是我们影响了你们的正常生活。所以当我得知巴里曼侯爵需要一位礼仪方面的家庭教师时,我就想到了你们。我觉得这是一个弥补过失的机会。”
“就是这样?”哈登男爵有些发怔。
“当然,如果你们自己愿意谈谈修伊格莱尔的话,我也不会介意。唉,要知道这个小子实在是太让我头疼了。”拉舍尔做出一脸无奈状:“有时候我到真希望你们曾经遗漏过些什么重要线索,然后再突然想起来告诉我……哦,别紧张,我说过我不会审问你们,大家只是随便聊聊。要知道法政署的探员有时候太过无能,往往一些近在眼前的线索他们也未必能有所发现。但是请相信我,这绝不是审问,仅仅是随便聊聊,然后你们就去侯爵家做事,一切就这么简单。”
拉舍尔说这话时的样子诚恳极了。
这让哈登男爵松了口气。
至少他比以前自己接触过的那些法政署谈员都要好说话得多。
当然,他还特意为自己找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既然这样,就算是回答一些问题也没什么关系。
哈登男爵说:“好的拉舍尔先生,如果您想听的话,我知无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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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样说或许会让你不高兴,但我还是得说,修伊是我见过的最乖巧的孩子。他很懂事,很安守本分,如果你有什么事吩咐他去做,他都会努力做好……”
说话的是男爵夫人芭美拉,她有些紧张,但注意到自己的言辞并没有让拉舍尔不满,相反还给予她鼓励的笑容后,她开始大胆起来:“我不知道修伊格莱尔怎么会成为帝国的通缉犯,并且做出那样可的案子。会不会是法政署搞错了?要知道他还是个孩子。而且他的胆子很小,他连杀只鸡都不敢。在他和塔米一起读书的时候,塔米经常嘲笑他胆子小得象女孩。”
“哦?他的胆子很小?”拉舍尔来了兴致。这些话在档案里可没有,当然,那是因为这属于个人评价,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法政署探员,哈登夫妇又怎么敢说真心话。
夫人连连点头:“是的,每次塔米一欺负他,他就会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偷偷的哭。”
“他还爱哭?”拉舍尔笑了出来。
他实在很难将一个胆小爱哭的修伊格莱尔和那个在中心广场上肆无忌惮的表现出自己的张狂,并戏弄着所有人的修伊格莱尔联系在一起。
他们看上去实在太不象了。
拉舍尔的笑容进一步壮大了夫人的胆量,夫人说:“是的,所以我平时很照顾他,不许塔米欺负他。还有茱丽亚,她和修伊的关系非常好。小时候经常是茱丽亚带着修伊出去玩。我常说茱丽亚的性子太野了,反到是修伊更象女孩子。后来他的姑妈把他卖掉,他还扑在我的怀里大哭了一场。哦,天啊,我当时真舍不得他走。”
“听起来实在不象我知道的那个修伊格莱尔。”拉舍尔赞叹着摇头,心中却疑云大起。
他看得出来,此时此刻,男爵夫人绝对说得是心里话。
可正因为这样,事情才显得蹊跷。
很难想象一个四年前还只知道躲在男爵夫人哭鼻子的小男孩,在被卖到炼狱岛上去之后竟突然变了一个人,成了一个忍辱负重四年之久,最终一朝得手,杀出炼狱岛,并向帝国疯狂报复的少年。
“据我所知,他之所以认识字,完全是你们教他的?”拉舍尔问。
“是的,是这样。”
“那么那段时间里,你们都给他些什么样的教育?”
“和塔米一样的教育,一些贵族式的教育,虽然有些老套,但那是家族传统。”男爵迅速回答,这个问题必须谨慎,男爵绝不希望给对方是自己教出那样的修伊的感觉。
为此他特意对自己的儿子说:“塔米,告诉拉舍尔先生你读过些什么书。”
塔米立刻回答:“帝国传记,兰斯帝国家族史,还有一些关于数学和哲学方面的书,以及一些艺术欣赏。”
“都是陶冶情操的教育,不会有任何血腥内容。”男爵郑重声明。
拉舍尔有些奇怪:“就是这些?”
“是的,拉舍尔先生。”夫人很肯定地回答。
“那么修伊格莱尔有没有背地里偷看过些什么禁书?”
男爵夫妇同时看向他们的一对儿女。塔米和茱丽亚同时回答:“绝对没有!我们从不看违禁的书。”
“真有意思,那么一些野史杂谈类的书也没有?”
“没有。”
“你们平时给孩子们讲故事吗?”
“很少。”
“都讲些什么?”
男爵夫妇大致回答了一下。
拉舍尔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
他的眼中放出惊奇的光芒:“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不明白,您是指什么?”男爵不明白拉舍尔脸上为何会露出如此奇异的表情。
只有拉舍尔自己才明白,他到底在惊讶什么。
有些事情,终究不是秘密。
比如小公主和修伊格莱尔的关系。
根据他所知道的情报,修伊格莱尔之所以能够让小公主对他另眼相看,除了他很会说话之外,最重要的是他的脑子里似乎装着无穷无尽的故事,和丰富的人生理念。这使小公主在和他相处的时候,永远有着听不完的新奇故事。
拉舍尔原本以为这些都是男爵夫妇教给他的。
但是他得到的答案却不是这样。
这刻,拉舍尔仔细想了一会,才小心问道:“那么请问,你们听说过哈姆雷特的故事吗?”
男爵一家人互相看了看,纷纷摇头。
“罗密欧与朱丽叶呢?白雪公主?睡美人……”拉舍尔的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故事名称。
正是当初修伊讲给艾薇儿听的。
在艾薇儿第二次从炼狱岛回来后,她将她所知道的故事一个个讲给她的父亲听。甚至在将皇帝的新衣时,逗的皇帝开怀大笑。
帕吉特也听过这些故事,所以拉舍尔也听说过一些,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尽管他也算见多识广,但是修伊所讲的这些故事,他从未听说过。
他本以为这是男爵或男爵夫人随口编来说给修伊听的,从这些故事本身的质量上看,那绝不是一个少年能编出来的,所以也没太在意。但是现在,他却发现事情远非如此。
所有这些故事,男爵一家人一个也没听说过。
他们怔怔地望着拉舍尔。
“这可就有意思了。”拉舍尔难以置信地问:“如果不是你们教他的,那么从他离开贵府,再到被送往岛上这段时间里,他怎么可能会讲这么多故事?”
有些答案,拉舍尔或许永远也找不到,但有些问题,原本未必是他想找的,却在无意中找到了。
就在那一刻,茱丽亚突然叫起来:“哦,有一个故事我听说过。”
“什么故事?”拉舍尔一楞。
“是李尔王的故事。”茱丽亚大叫起来。
男爵夫人很惊讶:“那是什么故事?茱丽亚我告诉过你,不要随便去看外面的书,有些书不适合你看。”
塔米连忙回答:“不,母亲,不是从书上来的,是在我们来的路上。还记得吗?我们遇到过一个歌舞团。那里上演过一个剧目,就叫李尔王。”
拉舍尔一楞:“是什么歌舞团?”
“紫萝兰歌舞团,她们最近很红火,她们推出了好多新曲目,故事精彩极了。”塔米回答。
那一个瞬间,拉舍尔仿佛被雷电劈中一般。
“紫萝兰歌舞团?”他的眼中闪出熊熊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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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登一家人走了,拉舍尔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就象是碰到了什么难题,他苦苦思索,眉头拧成了一个巨大的川字。
没有人知道,当茱丽亚说出紫萝兰歌舞团这个名字时,对拉舍尔造成了怎样的巨大冲击。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以修伊格莱尔的智慧,有什么理由会如此轻易的被一个歌舞团的团长发现自己的身份?以他在炼狱岛长期生存养成的高度警惕性,又有什么理由被人写了告密信后还毫无察觉?
不,不是没有察觉!
他杀死阿布利特所有手法都极具针对性,那分明是早有预谋!
而那个紫萝兰歌舞团在出卖了修伊格莱尔后没有得到任何惩罚,恰恰相反,她们反而越来越红火。就象修伊讲给小公主听的故事一样,她们接连推出了一连串的新歌剧曲目,故事精彩,情节动人,对白经典,曲调迷人。
这说明什么?
只有一个可能!
他们是同谋!
越想,拉舍尔几乎越发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
修伊格莱尔身上有一种特殊的魅力,只要他愿意,他能让每一个靠近他的人都喜欢他。
对于一群歌女来说,象修伊格莱尔这样的人,势必拥有无可阻挡的魅力。
“我的天啊,这是个骗局,这一定是个骗局!”拉舍尔喃喃道。
他迅速起身走出书房。
“准备马车去法政署!”他吩咐下人。
“是,老爷。”
马车很快抵达法政总署大楼。
拉舍尔快步来到总署大楼档案室,负责管理的人员正在打瞌睡。
拉舍尔敲了敲窗子:“我需要有关香叶城的一些资料。”
“哪方面的?拉舍尔先生。”
“一封紫萝兰歌舞团写给法政署的,有关修伊格莱尔的告密信,一封布朗尼家族族长写给他弟弟信,两份都要原件。”
“那需要署长大人的签字。”
“我就在这里看,不带回去。”
“那么请稍等。”
管理人员很快将那两封信交给拉舍尔。
阿布利特死后,所有和修伊格莱尔有关的内容全部被封存,也包括了这两封信。来自紫萝兰歌舞团的告密信,由于是直接送到城主府的,所以当时就保留了下来。至于那封被修伊篡改后的族长信,却在那场焚灭了布朗尼家族庄园的大火中奇迹般的幸存了下来,遗留了少许纸片,由于上面写有修伊格莱尔的名字,最终被法政署发现并保存下来,同时也成为了那位倒霉的族长大人入狱的铁证。
当然,那位族长大人本人是誓死否认这封信的内容的。
这刻拉舍尔死死盯着这两封信,脸色阴沉如漫天乌云。
他的口中发出喃喃的自语:“我真是个傻瓜,我早该想到的。”
看看管理员没有注意,拉舍尔偷偷将两封信藏了起来,然后将档案交还给管理员:“我看好了,谢谢你,拉尔。”
“不客气,拉舍尔长官。”管理员丝毫没有注意到,信已经不在档案里了。
拉舍尔径直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摇了一下桌上的铃,一个年轻人走了进来。
“您有什么需要吗?长官。”年轻人问。
“杰利,你在法政署做事有多久了?”拉舍尔问他。
“三年了。”
“三年了,时间不算短了。”拉舍尔唏嘘了一把:“三年来,你始终是一个勤杂人员,有没有想过成为正式的法政署探员?”
“那一直都是我的梦想,长官。”
“很好,我这里有几件事拜托你去做一下。做好了以后,我会让你成为正式探员的。”
“一定完成长官托付的任务!”叫杰利的年轻人大喜过望。
“很好。”拉舍尔将两封信从口袋里掏出来:“你先去温灵顿南郊贫民区找一个老头,叫布尔,这个家伙是个酒鬼,只要去那一带的酒馆打听打听就能找到他。你让他帮你鉴别一下这两封信上的字迹,看看有没有同一个人的笔迹在上面……在他清醒的时候。”
“好的长官,就这件事吗?”杰利满口答应。
“结果出来后,如果是没有,你什么都不用做,把信还给我就可以了。”
“如果是有呢?”
“那么你就要准备离开温灵顿了。我需要你去找一个歌舞团,名字叫紫萝兰,然后想办法混进她们中间去。”
“您的意思是……”
拉舍尔的表情非常严肃:“杰利,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那个紫萝兰歌舞团,很有可能是修伊格莱尔的同党。但是我需要的不是抓住她们,而是通过她们来找到修伊格莱尔,把他揪出来。我需要你做的事情很简单,进入这个歌舞团,然后注意观察里面所有的一切动向。”
“好的,拉舍尔长官。”
“记住,这次行动是绝对机密,除了我,你谁都不能说。”
“我明白,拉舍尔长官。”
“还有,再过三个月,是陛下的四十大寿,到时候一定会有许多盛大的安排。在这段时间内,我要你把这个紫萝兰歌舞团带到温灵顿来。”
“这样就可以抓到修伊格莱尔?”年轻人有些迷惑。
“也许吧。”拉舍尔摊了摊手:“有些棋总得落子之后,才能知道它会发挥什么作用。尽管我的手里已经准备了几手暗棋,但是我并不介意再多一颗好用的暗棋。”
杰利明白了,他向拉舍尔敬了一礼:“请长官放心,我这颗棋子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