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佛低着头,没有一丝想要辩解的意思,对铁梅说道:“家里要是还是粮食,就拿出来一些吧!好歹先把他的命救活再说。”
铁梅苦着脸说道:“哪里还有粮食,咱们自己吃还不够呢!”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你说慌,昨天夜里我还看见你们熬米粥喝了,那粥稠的,插筷子都不会倒,你就是不肯救我们。”
铁梅瞪起眼睛,说道:“谁说的,谁说的。”
人群中却没有人回应她,只听又有一个人说道:“不敢承认吗?你要是没喝米粥,凭什么说话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你在看我们,这会连说话都没有劲。”
铁梅气的脸都红了,厉声说道:“我为什么要承认,没喝就是没喝,昨天夜里我们就是喝了些野菜粥,你那只眼睛看见我们喝米粥了。”
铁良用走了出来,说道:“铁梅,你便听铁佛一句,给他们些粮食,人命关天,积德行善总是好的。”
许老虎大声说道:“还不承认吗?连你爹都说有了。”
铁梅来了脾气,咬着牙说道:“不给,就是有我也不给。”
人群中顿时有好几个人大喊起来:“这丫头要饿死咱们,这丫头要饿死咱们。”一时间群情汹汹,好像要冲上来将铁梅撕着吃掉一般。
明镜大师走过来,挡在铁梅面前,双掌合什说道:“阿弥陀佛,世人都计较那琐细无益的世利俗务,在此苦痛不堪的五恶世间,……种种一切之人,皆因为贪欲之念长期累积,处心积虑只求一快,不过是贪欲之心导致奔波劳碌。无田忧田,无宅忧宅,……处心积虑,盘算钻营,必欲据有而后心安。没有的人有所忧苦,已有的人不得安逸。有一些财物反而欲海难填,希望再多得一星半点。有了一件的觉得一件太少,有了两件的又觉得两件还少,欲望和获取,总是相逐相长,没有止境。……清净本心在此消散磨灭。悭吝之心,反倒越来越顽固,烦恼缠缚,在泥坑中越陷越深。”
平日里明镜大师常用佛法化解一些争执恩怨,况且他用往生极乐净土来引导,大家对他也有几分信服,只不过今天大家是被许老虎鼓噪来寻事的,他这番道理起的作用就不大,能由着他把话说完已是很不错了。
铁良用说道:“铁梅,大师的话总是没错的。”
铁梅冷着脸,说道:“不是我不给,这么多人没饭吃,你又救的了谁,到时候还不是大家都饿死,爹,我……”铁佛等人的吃用全由她一人操办,因此家里的粮食也只有她一人知道还有多少,看他说的为难,铁良用也知道,家里或许还有一些粮食,但若是要应付这么多张饥饿的嘴,也只能是杯水车薪。
许老虎说道:“什么世利俗务,什么五恶世间,倘若大家伙吃的饱,也愿意听听大师这番高见,可如今大家伙饿的就快死了,还有什么清净本心,管他什么越陷越深,只求能吃饱肚子,便是到了阴曹地府,也需做个饱死鬼。”
明镜大师说道:“阿弥陀佛,前生积善,下世得善,前生积恶,下世得恶。世人对佛法迷惑的多,醒悟的少,各人心怀残伤他人的心念,恶气冥冥昏暗,如是造恶之人皆由妄心兴起各种事端,违背天命,不顾人意,恣意作恶,恶贯满盈,顿时之间便会夺去阳寿,下堕于地狱、饿鬼、畜生恶道,永无出头之期。”
这番话说的虽是佛法,却有诅咒的意思,好像在说,倘若你们仍要兴起各种事端,那么就会堕入三恶道之中,永世不得进入轮回,胆子小些的人不敢言声,有些胆大的就算还敢争辩几句,但少了众人的烘托,也没了先前的气势。
曹头领突然分开众人走了出来,说道:“大师说的对,咱们能住在这里,需当记得铁佛先生的好才是,不可相互憎恨与嫉妒。我曹多田是个粗人,懂得道理不多,但却知道人若没饭吃就要饿死,至于什么三恶道,四恶道的,等我吃饱了肚子再说,前些时候我准备了些粮食,想着熬过这个冬天,今天我也做回善事,把这些粮食拿出来给大家煮着吃了吧!”
说着一挥手,胡勇扛着一口袋粮食走了出来,沉甸甸的,约莫有六七十斤,柱子不由得一愣,胡大哥不是说已经没有粮食了,怎么这会一下子就拿出来这么多。
曹多田又说道:“既然铁佛先生家中也没了粮食,那就把家中的锅灶借来一用,好歹将这些东西煮熟了好分给大家吃。”
这番话说的合情合理,铁梅再也无话可说,不言声的低下头,铁佛侧身让开,胡勇将粮食放下,领着段京等几个人走了进去。
屋里传来几声乒乒乓乓的响动,段京扛着半口袋粮食跑了出来,兴奋的说道:“曹大哥,你快看,这就是铁佛藏在家里的粮食。”
铁梅眼睛一瞪,说道:“你凭什么乱翻我们的东西?”冲上去要抢他手中的口袋,铁佛却一把拉住她,叹息着说道:“算了,就让他们拿去分给大家吧!”
曹多田板起脸,说道:“快些放回去,谁让你动铁佛先生的东西了,铁佛先生比庙里的泥偶还要尊贵,原本就该享受这些香火供奉,咱们算什么,不过是一群穷鬼,就是把咱们都饿死了,也不能让铁佛先生受一点委屈,快些放回去。”
曹多田的话就像是一记耳光打在铁佛的脸上,铁佛却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有,这里的人把他看成是保护者,他自己也愿意维护山谷中的秩序,让这些苦难的人有一个躲避战乱的地方。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即使还有这样的心思,也已经没有能力了,除非他能够拿出足够的粮食和御寒衣物。
段京生气的将半口袋粮食扔在地上,嘴里嘟囔着:“什么狗屁铁佛,比村里的财东还要狠心,财东还知道灾年放赈,给大伙留条活路呢!”走回去帮着胡勇等人将锅灶搬了出来,又寻了些柴火,就在院子里生起火来。
铁佛低下头,任由他们奚落,铁梅却不答应,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没有铁佛大哥,你早就被蒙古人杀了。”
曹多田嘿嘿的笑着,说道:“铁梅姑娘说的是,我们这些人命贱的很,不是被蒙古人杀了,就是被饿死在这里,早晚也就是个死,还怕个球!”
柱子虽然知道他们是合计好了要算计铁佛,可是听到这样的话心中也为自己不平,凭什么自己天生就是等死的命,不是这样死就是那样死,反正就是活不下去。扭头去看铁匠,只见他牙齿咬的紧紧的,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好像是在说,老子就是要活下去给你看。
粮食倒进锅里,不一会就飘出了香味。曹多田站在锅灶前,大声的喊道:“老少爷们,咱这粮食不多,每人也就能喝一口稀的,大伙别埋怨,我姓曹的就这么大点能耐,大伙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咱们还在一处讨活路,要是熬不过去,咱们就搭着伙到阴曹地府去。”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差不多有三四千人,还有更多的人正从山谷深处赶来,铁佛静静的看着,他无法怀疑曹多田的用心,在这个时候,能够把粮食拿出来分给大家,都是救人活命的善举。
粥煮好了,众人争抢着围过来,曹多田盛了一碗,送到铁佛面前,说道:“山谷中有规矩,凡是打下了粮食,都要将最饱满的谷粒送给铁佛先生,我们也许挨不了几天了,但这规矩不能乱,这第一碗粥仍要给铁佛先生。”
旁边几个人一脸的恼怒,纷纷往地上吐着口水,小声的骂道:“给他做什么,他屋里藏着那么多的粮食,还稀罕这一碗粥吗!”
铁佛摇摇头,转身往回走,身后传来几声得意的嘲讽:“曹大哥,铁佛先生可不稀罕你这一碗粥,人家有铁梅姑娘亲手给做饭呢!哈哈。”
曹多田说道:“你说的对,这种稀汤寡水的饭只配给咱们些命贱的穷鬼喝。”
大家拼命的往锅灶前挤,每人也就分的一勺稀汤,柱子领着铁匠挤到粥锅前,胡勇也不说话,抡起勺子在锅底美美的舀了两勺稠的盛在柱子的碗里,轮到铁匠时,却仍旧只是一勺稀汤,铁匠不甘心,看着锅里的粥不肯离开,段京喊道:“快走,快走,这么多人,每人能喝的一勺稀汤就不错了。”
碗里的谷粒还有些烫手,柱子也顾不了那么多,伸手抄了一把就往嘴里送,铁匠端着碗,期期艾艾的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柱子难受,嘴里的谷粒也咽不下去了,将自己的碗与他换了,说道:“我这几天肚子涨,得喝些稀的才行。”
铁匠的眼圈红了,流着眼泪说道:“大哥,你是我一家的救命恩人,我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一定给你立了长生牌位,天天领着婆娘孩子给你磕头。”
柱子不敢看他的脸,摆着手说道:“快走,快走,不要在这里啰嗦。”
李大牙端着空碗走过来,扯着柱子就往人群里挤,说道:“快走,快走,趁着这时候还有粥,咱们在去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