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州关隘坐落于山川沟壑之上,扼守着一条沟谷,这里是从北方通往关中地区的一条道路,沟底有流水穿过,因为靠近水源,因此宋夏,宋金,蒙金之间的战斗多在这里发生,关隘建于几十丈高的土坡顶上,土坡陡如峭壁,却有一夫当关之势,只要守住土坡顶上的关隘,任你有千军万马,也不能从关下轻易通过。
严林虎将两千兵士布置在这里,至于其他的地方,则只是虚列旗帜,毕竟兵力有限,这么做也是无奈之举。
玉郎站立在关隘之上,据险而守的是步兵作战的常态,只要能守住这处关隘,敌军必定不敢贸然长驱直入,即使关上只有两千兵士,至少也可以支撑一段时间,等待援兵,严林虎这么布置,倒也妥当。但他此次来,却是要领兵出征党项人的地盘,说道:“严将军,你即刻从军中挑选两千兵士,天亮前与我一起出征。”
严林虎说道:“公子要出征,不知将如何用兵。”
玉郎在地上画着径州,宁州一带的地形图,说道:“径州扼守北上的通道,党项人必定布置重兵防守,则宁州一带必定空虚,咱们虽然只有两千兵士,只要能够出其不意,必定可以袭占宁州。”
严林虎在心中嗤笑一声,说道:“公子可曾去过宁州?”
玉郎摇摇头,说道:“没有去过。”
严林虎说道:“末将曾经去过,陇东一带,以庆州最为富庶,这宁州便是庆州的南大门,党项人如何能不小心防守,公子只带两千兵士就想袭占宁州,以末将的愚见,实在有些……,一旦偷袭不成,势必被困城下,则我军必将陷入险地,除非……。”眼神转动,脸上竟然多了些嘲讽,说道:“除非是神仙下凡。”
二虎手按刀柄,大声喝道:“你敢不听从号令。”
严林虎毫不畏惧,这里的兵士他带了多年,虽不敢说对他忠心耿耿,但只要自己一声号令,绝对没有人会违抗自己的命令,二虎想要杀他却也不容易。
玉郎微笑着摆摆手,让二虎退下,说道:“严将军顾虑的是,一旦被困宁州城下,退则被党项人的骑兵尾追,留则被党项人围困城下,一旦粮道被切断,军心不战自乱,的确是危险的很。”
玉郎知道要想统帅这支军队,必定要得到严林虎的支持,否则,就算将他杀了,这些兵士也未必肯听命于自己,就算是勉强的号令他们出征,只怕还走不到一半,兵士便都溃散了。但严林虎已经心存疑虑,就不能用强力压迫他,只能循循善诱,让他自己说服自己。
严林虎见他说的自信,反而觉得他高深难测,问道:“既然如此,公子为何还要出征。”
玉郎说道:“倘若你是党项人的首领,一旦宁州被围,你是救还是不救?”突然话题一转,让他假设自己是党项人的首领。
严林虎说道:“自然要救。”心里却不明白玉郎为什么会这样问。
玉郎说道:“可是你仓促叛乱,一时间又能集结多少兵马,且重兵都集结与径州,你是党项人的首领,又该怎么办?”
严林虎说道:“庆州乃是根本之地,宁州又是庆州的门户,自然不能弃之不顾,……。”突然之间,只觉得党项人其实并没有那么强大,好像一个外强中干的巨人,只要你敢于出击,他就会立刻败下阵来。
玉郎接口说道:“这就对了,径州不过是外围之地,党项人占据这里,不过是想争取集结力量的时间,一旦宁州遇袭,必定会从径州分兵前来救援,如此则径州空虚,倘若此时我军突然放弃宁州而直奔径州,严将军以为胜算几何。”
径州就在邠州西面,中间隔着长武砦,倘若直接去攻取径州,必定要面对党项人的重兵,且不说能否攻下径州,单是消耗就一定不小。但如果先把径州的守军调走,那么径州就是一座空城,想要攻取就不难了。
严林虎心想,原来你真正的目的是径州,虽然心中对玉郎的计策已经有些认可,但他毕竟是统兵的将领,这么快就改变态度,难免会被人瞧不起。说道:“公子的算计当真精妙,只是如此远距离的奔袭,又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粮草补给实难保证,况且步兵行走缓慢,如何能够跑得过党项人的骑兵。”这次他只是强调出征面对的困难,态度上已经不怎么反对了。
玉郎突然收起笑容,说道:“径州乃是关中通往北方的道路,一旦道路被阻,则蒙哥的西征必定受到影响,蒙古人最重军纪,倘若因此误了西征的日期,蒙哥怎肯善罢甘休。到时候他怪罪下来,严将军以为谁会受到责罚?”
严林虎的心立刻沉了下来,他只是一个守关的偏将,只要保证邠州关隘不失,就算没有功劳,也没有过错,至于径州的事情他还没有想过。
玉郎说道:“蒙哥被阻于径州,自然要问责于众人,到时候杜崇文会说,我已经命手下的将领严林虎领兵出征,想趁党项人立足未稳之时,收复被党项人占据的州县,奈何他畏敌不前,抗令不行,所以才使得大军被阻于径州。到那时,严将军又该如何辩说呢?”
这番话正好说在严林虎的心坎上,杜崇文新来之时,手下兵士不足万人,若不是得他父子大力资助,也不会这么快恢复元气。他本以为杜崇文会让他镇守醴州富庶之地,谁曾想他却将自己安顿到了这里,况且前些日子他还指使种愈骗了他家珍藏多年的美酒,这种以怨报德的小人,自然做的出丢军保帅的事情。
想着,心中不禁惶恐起来,说道:“这,我,公子……。”
玉郎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若是不出征,难免成了别人的替罪羊,若是出征,但深入敌境,又是凶险万分。”
严林虎苦笑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玉郎的话只是点到为止,但他想的却更多,自己的父母妻小都在永寿,他们就是握在杜崇文手上的人质,真到了丢军保帅的时候,自己连反咬一口的实力都没有。
玉郎知道他已经心生畏惧,说道:“倘若你能袭占径州,进而威逼宁州,打通蒙哥北上的道路,有此大功,蒙哥自然不会小看于你,或许还会对你委以重任,一旦杜崇文领军西征,你的出头之日也就到了。”
先是威逼,然后是利诱,严林虎心中不禁方寸大乱,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似乎除了随他出征,自己已经无路可走。真后悔当初听从了杜崇文的蛊惑,一心想成为一个统兵的将军,好在乱世中挣一份功名,现在却落得进退两难的地步。
玉郎笑着说道:“我和你一样,也不愿意白白的去送死,但富贵荣华,从来都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你必须勇敢的伸出手,才能抓住他,现在就是一个机会。”
严林虎咬咬牙,说道:“末将愿意听从公子调遣。”
收服了严林虎,玉郎心里却高兴不起来,黄庭下的这种计策在他看来实在是雕虫小技,不过是利用了人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对于权力的贪婪,尽可能的夸大危险,并描绘出美好的前景引诱你,只要能保持一颗平常心,就绝对不会被这样雕虫小技所蒙蔽,但是,黄庭下却用这样的手段屡屡得手,先是杜崇文,现在又是严林虎。
玉郎说道:“先不要告诉兵士们咱们的计划,只说这一次是要……。”他一直瞧不起黄庭下这样的卑鄙手段,现在要想瞒着兵士出征,竟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严林虎说道:“公子放心,末将知道该怎么做,咱们只说是去党项人那里打草谷,弟兄们自然不会怀疑。”邠州靠近党项人的放牧之地,因此兵士们时常出去劫掠党项人的牛羊牲畜,有时甚至还会杀些党项牧民冒充军功,这样的借口的确没有人会怀疑。
看着严林虎的样子,玉郎不禁感慨万千,刚才他还对自己心存戒备,片刻之间就成了自己的左膀右臂,人心,也不过三言两语就被蛊惑了。
天黑的时候,严林虎从其他地方抽调了五百名兵士守住这处关隘,让其他兵士饱睡一晚,每人带足十天的干粮,兵力如此匮乏,自然没有能力维护粮道,只好将粮食随身携带。
天亮前大军开拔,两千名兵士在山川沟壑间蜿蜒前进,走了约莫两个时辰,一条大河拦住去路,河水浑浊不堪,带着泥沙向东流去,一条呈暗红的山体侵入河道,宽阔的河滩顿时变得狭窄起来,此时太阳初升,天地间一片光明。
玉郎抬眼望去,只见那山体最突出的部分被凿出无数个孔洞,其中最大的一个孔洞里雕刻着一座坐佛,神态安详,注视着远方。大佛不远处,有一座浮桥通向北岸。
严林虎说道:“公子,这就是邠州的大佛,当年唐军远征突厥,数十万将士只有半数得意生还,唐王因此在这里开凿大佛,以祭奠死去的将士。”说到此处,似乎想起了自己即将开始的征程,也不知道生死如何,神情竟有些落寞。
玉郎说道:“既如此,咱们就前去求个平安。”领着严林虎和二虎等人走进大佛。
大佛下有一座寺院,因佛而得名,就叫做大佛寺,寺中僧人似乎已经见惯了统兵的将军,平静的将他们引到佛像前,几个跪在佛像前,默默祈祷,一个僧人走出来,径直走到玉郎面前说道:“施主此番引军北去征讨党项叛军,必定旗开得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还望施主成就大功之时,只诛首恶,而不祸及无辜,万不可因杀戮而获罪于天。”
玉郎说道:“大师怎知我要讨伐党项叛军。”
僧人说道:“此乃是上天假借小僧之口,传旨天意罢了。”从怀中取出一个写了经文符咒卷轴,交给玉郎,说道:“施主只要能体恤天意,不使生灵涂炭,上天自会保佑于你。”说完,双掌合什,默念着经文,转身走了。
严林虎大惊失色,问道:“咱们出征的事情万分机密,这僧人又怎会知道。”
二虎说道:“咱们的事情怎么能够瞒得了天上的神仙。”
玉郎收起卷轴,说道:“既是上天保佑,此番出战一定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