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崇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酒铺里出来的,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黑暗,似乎冥冥之中总有一股力量在和自己作对,不论自己如何努力的去化解这次劫难,却总是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黄庭下笑嘻嘻的脸仍旧浮现在脑海里,他却恨不起来,甚至还有些害怕,只觉的他就是自己的克星,是上天派来故意和自己作对的。
种愈领着兵士跟在他旁边,杜崇文突然叹息一声,心灰意冷的说道:“这一次只怕是躲不过去了,我若是随军出征,一家老小就交给你照看了。”
种愈说道:“将军放心,我一定保护着夫人公子周全。”
听着种愈毫不犹豫的话,杜崇文却高兴不起来,种愈虽然忠心,并且人也还算谨慎,让他做一件具体的事情还行,但却不能独当一面,回想军中诸将,或者忠心不足,或者才能稍差,总是寻不到一个可以托付重任的人。
不由得又是一声叹息,低着头往前走,却又不知道该到那里去。
正走着,忽听前面有人高声说道:“占卜问卦,指点迷津,解救世人烦苦,贫道乃龙虎山张真人坐下大弟子。”
杜崇文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胡须尽皆花白的道士,挑着一面写有卦字的招牌迎面走来,旁边还有几个人攀扯着他的衣服请求算卦,道士却不理。
这种江湖术士的把戏,杜崇文见的多了,他平生遇到苦难,就算是要求神拜佛,也是要去那些香火旺盛的寺庙或者道观,这种江湖上的术士却是从来都不信。眼见道士迎面走来,懒懒的让了让,低下头又往前走。
道士走到杜崇文面前,突然说道:“这位贵人面色晦暗,似有难解之困厄,何不占卜一卦,问问吉凶。”
种愈走上来,瞪着眼睛说道:“走开,到别处讨钱去。”
道士却不走开,说道:“贫道只与有缘人占卜问卦,旁人即便想求我为他占卜,贫道亦未必理会。”杜崇文缓缓抬起头,他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倘若这人真的能为自己指点迷津,就算是千金相赠,又有何妨。
道士捋着胡须微笑,说道:“不过卦资一两,若不灵验,贫道愿以百两黄金相陪,并将这招牌也一并扔了去。”
杜崇文取出一锭五两的银子递过去,说道:“神仙勿怪,还请为我指点迷津。”所谓病急乱投医,也不过是几两银子的事。
道士从袋中取出一只空碗,又拿出三枚铜钱交给杜崇文,让他扔在碗中。三枚铜钱在碗中滚动几下,却都是面朝下。
道士苦笑一声,将手中的招牌扔在地上,将手伸入胸前布袋中,他胸前挂着的布袋看似空空如也,但当他将手拿出来时,却多了几锭黄金,好似凭空变出来的一般,说道:“贫道法力浅薄,虽能看出贵人的困厄,却无力化解,在扛着这招牌,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寻常的江湖术士给人算卦,多为骗人钱财,纵然说漏了嘴,也要百般狡辩,但道士却将几锭黄金硬塞在杜崇文手中,转身就要走。
杜崇文那里肯放他走,扯住他的衣服,诚恳的说道:“神仙,有话但请直言。”
道士停下脚步,一脸的愁苦,说道:“贵人一生杀戮太多,因此被地狱中的冤魂索债,降下灾祸来,每遇困难,虽极力化解,却总是在紧要关头功亏一篑,贫道虽能看的出,却无力化解,贵人还是早做……,哎!”
杜崇文征战多年,手上的人命不再少数,且不说那些敌军的将士,就是无辜的百姓也被他杀死不少,现在这些冤魂前来索债,那是真的厄运难逃了。
心中生出畏惧,更加将这道士当成救命的神仙,说道:“还望神仙救我!”
道士摇着头叹息连连,说道:“我与贵人前生有缘,因此才有今日相见,奈何贫道法力浅薄,无法为贵人化解……,哎!”说着闭上眼睛,好像爱莫能助的样子。
杜崇文顿感绝望,仰天叹息,说道:“看来我难逃此番劫难了。”
道士突然眉头一扬,睁开眼睛欣喜的说道:“甚好,甚好,此处往南,在樊川有一座武神庙,此刻正有一位神仙在那里休息,贵人赶紧去,倘若能感动这位神仙,以他的法力,当可化解这场劫难。”
杜崇文大喜,正要再问,道士说道:“前世因缘已尽,贫道该回山清修去了。”说完袍袖一甩,挣脱开他的攀扯,大步走了。
杜崇文顾不上道谢,问明了路径,骑了马望樊川而来。走不多远,突然乌云骤聚,遮天蔽日,天空顿时阴暗下来,紧接着暴雨如注,倾盆而泄。
种愈说道:“将军,雨大难行,不如暂避一时。”
杜崇文说道:“神仙降临,自然天有异象,不要啰嗦,快些跟我走。”纵马疾驰,只盼着能插上翅膀一路飞到武神庙。
樊川在京兆府之南的神禾原与少陵原之间,西汉初年,这里是大将樊哙的封地,其后人建庙祭拜,因此便有了这座武神庙。
冒雨急行,不过一个多时辰就赶到樊川,这时突然风停雨歇,乌云飘散,天空湛蓝如洗,一抹残阳遥挂天际,远处的神禾原和少陵原起伏如画。樊川之上,涌河蜿蜒流过,如一条玉带向西飘去,涌河尽头,有一座宝塔耸立其间,宝塔之下,隐隐现出一座寺院。
杜崇文说道:“果然是神仙降临的地方!”此刻更加坚信这里住着神仙,顿时觉得心情畅快,笼罩心头的烦恼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种愈却不以为然,关中一带,每至夏季,常有这种突然而至的暴雨,有时还夹着核桃大小的冰雹,当地人管这种突然而至的大雨叫做‘白雨’。他穿着湿漉漉的衣服,只想着能尽快找个地方烘干衣服,说道:“将军,咱们快些过去吧!”
走近塔下的那座寺院,眼前却是一片颓败,寺院的围墙早已倒塌,只剩下残缺不全的墙基,庙中的正殿也以坍塌了多半,似乎还有过火的痕迹,只有那一尺高的台基隐现出当年的气势,大殿前的石板地上,长满了杂草,黑色的羊粪球到处都是,看来这座寺庙早就废弃多时了。
杜崇文只觉得心中所有的希望瞬间都消失了,脸色也阴沉下来,他冒着大雨来到樊川,原以为可以得到神仙的指点,躲过这次劫难,谁知道……。哎!这样破败的地方,怎么可能住着神仙。
种愈拧了一下衣衫下摆上的水,说道:“将军,咱们且先到庙中休息一会,好歹生一堆火,将身上的衣服烤干了。”拉着杜崇文走进大殿。
大殿神龛上的佛像早已不见,不知道供奉的是什么神,两侧陪侍的金刚也只剩下了一尊还算完整,身上的彩绘已经剥蚀,张牙舞爪的靠在墙壁上,其他的几个金刚则只剩下了腿部或者脚部。
种愈从倒塌在地上的屋顶里面取了一些干柴,生起一堆火,将杜崇文湿透的衣服架在旁边烘烤。杜崇文绝望的说道:“连神仙都不愿救我,看来这一次劫难我是躲不过去了。”
种愈说道:“将军别这么说,我听说有法力的神仙都住在香火旺盛的寺庙里,像这样的破地方,怎么会住着神仙,就算是有只怕也没什么能耐。不如明日我陪将军去城里的大慈恩寺,那里香火旺盛,一定住着有法力的神仙。”
杜崇文叹息几声,知道种愈只是在安慰他,大慈恩寺虽然香火旺盛,但庙里的僧人却只会念诵经文,说些不能解决困难的空话。
种愈守着篝火烘烤衣物,突然觉得一股凉风从身后吹来,阴冷无比,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现在正是夏季,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虽然刚才下了一场大雨,但也只是让酷暑稍减而已,怎么会有如此阴冷的风,抬起头来查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异样,嘟囔着骂道:“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话声刚落,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你这凡夫俗子,怎敢在我的庙中胡言乱语。”那声音好像从天空传来,又好像是在耳边炸响,大殿中空空荡荡,这声音却好像无处不在。
种愈吓了一跳,本能的拾起地上的刀,护在杜崇文身边,厉声喝道:“什么东西,快些滚出来,否则爷爷就不客气了。”
大殿中传来几声冷笑,让人听着毛骨悚然。篝火上的青烟袅袅升起,突然在空中汇集,似乎被装进一个看不见的袋子,无法飘散,渐渐的越来越浓,幻化出一个人的形状,向着杜崇文和种愈走过来。
杜崇文一下子呆住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他看过变戏法的魔术,也曾听人说过其中的奥秘,但眼前这个用青烟幻化出的人形,绝对不是变戏法的魔术,这是神的力量,也只有神的力量才能做到。
那人形走到两人面前站住,脸部的青烟不住的升腾,下坠,好像一张狰狞的脸,种愈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自己身上,让自己承受不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但那力量并没有消失,仍旧压迫着他,将他的头狠狠的按在地上。地上铺着长条形的青砖,种愈的头被按在青砖上,但那力量似乎仍旧不肯罢休,似乎一定要用他的头将青砖击碎,种愈疼痛难忍,发出痛苦的呻吟,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