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亲王怔了怔,道:“你……此话当真?”上官耀华表情极是无辜的点了点头,道:“是啊,我骗您做什么?平家大小姐受了伤,孩儿怎能见死不救?拼着被义父责罚,可也不能让她有个好歹。”福亲王又气又急,最终转为哭笑不得,道:“你……你这个臭小子,倒是学得愈发坏了啊?怎地却不早说?”等不及多言,转身奔回床头,正赶上那大夫起身,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处方交给平庄主,叮嘱道:“令爱伤势非同等闲,在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唯有尽人事,而听天命。依着我这张方子,每日里抓药给她,不可间断。一月之内,如果她能撑过来,性命总算得以保全,但筋骨脾脏损伤,究竟非同小可,她该是自幼习武的罢?这以后却不可过于劳累,也不能再与人动武,否则,只怕旧伤仍要复发。唉,年纪轻轻,着实可怜!至于价钱么——”此时福亲王从旁迎上,道:“有劳大夫,不知这药方须得多少银两?全记在本王账上便是!就算是大罗金丹,能治好平侄女的病,本王也付了!”
那大夫一怔,诚惶诚恐,道:“王爷这是说哪里话来?您请草民为您的贵客看病,便是瞧得起草民,那也是草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怎敢要王爷破费?今后王爷再有吩咐,草民定然随传随到!”说着连行大礼。福亲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倒是个伶俐人,今后本王如有任务交待,大可优先一步考虑你。”那大夫欢天喜地,就差没跪倒在地,亲吻福亲王双脚。谢恩不已,快步离去。上官耀华在他经过身边时,极尽轻蔑的瞟去一眼,心里对官员趋炎附势看得更为清楚不少。而那大夫还沉浸在受福亲王赏识的喜悦之中,仿佛刚才不是他免了一笔费用,无果而归,倒像是福亲王送了他一座金山一般。
福亲王面对平庄主早已换了另一副面孔,似乎突然从疾言厉色的债主摇身一变,成了他的灰孙子,满脸堆欢,道:“这位先生,想必就是四大家族的平庄主平大侠了。先前小王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平庄主宽大为怀,千万别见怪才好。”平庄主全心只关注在女儿身上,等福亲王说过许久,才反应过他是在向自己说话,但见平若瑜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得像纸一般,提不起半点精神,淡淡的道:“王爷客气了,区区一个庄主称谓,不过是乱世中转瞬即逝的过眼虚名,做不得准,当不得真的……反倒是我要向王爷道谢,此前身上无银,寸步难行,得亏王爷替我解围,请来大夫,稳定了瑜儿伤势,又肯暂借我父女二人一个安身立命之所。你放心,等瑜儿稍有好转,我就立即带着她告辞,不会打扰您多久。”福亲王尴尬苦笑,心知先前向上官耀华抱怨之言必定是给他听去了,看来今后再遇上其貌不扬之人,未能真切确认他身份前,绝不可胡言乱语。忙不迭道:“平庄主折杀小王了,您光临我王府,真令府中上下蓬荜生辉!您与令千金爱住多久,便住多久,谁都不敢多讲半句闲话。”顺着他视线,也看向床上的平若瑜,虽是双目紧闭,身子瘦得形销骨立,却仍有一分夺目的美,令人不可忽视,怪不得平家庄小姐招亲,江湖上各路豪杰登时蜂拥而至,倒也不全因权势所诱。道:“瞧平侄女的状况,早几日前便是如此么?但看她是个聪明可爱的姑娘,又有谁忍心将她伤成这样?”
平庄主一声长叹,道:“一言难尽,我也不愿再提及此事,还请王爷见谅。总而言之,便是我这女儿性子随我,处事极端,凡是她想要的,就定要得到不可,否则宁可彻底将之毁去。就为着在禅位大典上未能称心如意,便要死钻牛角尖,不惜玉石俱焚,最后害了别人,更害惨了自己……”他口中虽称不愿多言,但一提起这件伤心事,仍是止不住的难受,满心认为女儿落到如此境地,全怪他这个当爹的不称职。
福亲王不知禅位大典发生何事,就此话题也难以接续,遂道:“不管怎样,小王都要恭喜平庄主,收得个名动江湖的娇客。李少侠以武林盟主之尊,事务自必繁忙,无可厚非,但也不能因此,就冷落了新婚夫人哪?平侄女这副模样,怎地也不见李盟主前来探望?”平庄主皱了皱眉,避重就轻的道:“李盟主?大概早就同他的师妹在辽东会合了。另外……福亲王,你误会了那两个孩子的关系,亦杰与瑜儿确曾有过婚约不假,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夫妻,亦杰心里装的,只有那个小丫头而已,瑜儿也明白这一点,她终究会想通,会放下的。”
福亲王劝慰道:“人生苦短,就应抓紧时间,去做些真心愿做之事,免得错过后悔莫及!”平庄主目光空无,自语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任从前权位再高,最终也不过是一场烟云旧梦,惹各人顾影自怜空离落!如若上天能对我慈悲一回,让瑜儿醒过来,我就带着她退隐江湖,到一处山明水秀的所在,只有我父女二人,她侍奉我,我照顾她,终日与鸟语花香,草木扶桑为伴,远离世俗纷扰……从前我一心图谋权势,总以为它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在我坐拥江山之后,能以我的力量守护庄园,守护整个四大家族!但权力终究是高不可攀的东西,它吸引着你步步追寻,却永远也无法到彼岸。最终泥足深陷,沉没深渊而不自知!我就为这一星半点,虚无缥缈的存在,忽视了父女之情,冷落了我的瑜儿,让她从小在没有父爱的环境中长大。怪不得她会女扮男装,会像男孩子一样在江湖奔走,她只想尽自己的一份努力,让我这个不够格的父亲,加在她身上的注视更多些!傻孩子……真是个可爱又可怜的傻孩子。话说回来,我又何尝不傻?直等年过半百,碰得满头包,才真正明白,到底什么才是对我最重要,是最值得我去珍惜的东西!只望一切为时不晚,我所亏欠瑜儿的一切,让我慢慢的报偿她。从此在我们父女二人的世界中,只有彼此相依,再没有其他的人、事、物。”
福亲王听他说得伤感,心头所想却是全然南辕北辙,暗道:“他竟说要带着女儿隐居?难道这平小姐给李亦杰拒绝,受不住打击,因就心灰意冷了?”虽说儿女情长算不得稀奇,但他第一眼见到平若瑜,便觉清新脱俗,要与些低劣污秽之事扯在一起,那是谁也不会认同的。转念又想:“无论如何,眼下平小姐倒是名花无主啊?此前韵贵妃命李亦杰娶她为妻,只是想借武林盟主与平家庄联姻之机,再由李盟主是清廷下属的两重身份,进一步将联姻扩展至大清与四大家族,此举正可巩固江山根基,又为朝廷得一强援。一举两得,不可谓不妙……但眼下李亦杰既然不愿,舍熊掌而取鱼也,这个现成便宜却为何不能留给耀华来捡?让他娶了平小姐,同样是皇室宗亲,甚至比李盟主更近一步。同时为称得起平家女婿,定要给他加官晋爵。而若只封赏儿子,对老子可有些说不过去,哪怕仅是走个场面形式,也得再提拔我几级,说不定正可因祸得福……”此时在他眼里,平庄主与他背后的四大家族便是自己的摇钱树,那是抱到死也不会撒手的。迅速盘算一番,强颜欢笑,试探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父女之情么,与男欢女爱,究竟有所不同。您跟平侄女共享天伦,固然是好,但你可有想过,她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家,如果没经历过爱情,那这一生,可会有多无趣?有些东西,是怎样也取代不了的。你现下是想补偿她,但要是她也盼望补偿你,为了陪伴年迈的父亲,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为代价呢?那您不就是得不偿失了?因此据小王看来,给平小姐招亲之事还是十分必要,且迫在眉睫!”
平庄主淡淡道:“应邀而来的江湖子弟,我又怎知他品行、家世、武功等种种?就凭他自荐得几句虚言,我又如何能放心将女儿交给他?俗话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门不相识。假如瑜儿真有相中意的如意郎君,那么不管过程如何复杂,他们也终会相遇,相爱,却是与我无关的了。”
福亲王处事极精,攻心之术不仅用于两军交战,更应用于寻常交谈。占得先机前,绝不肯轻易显山露水,拐弯抹角的试探道:“依你看来,李少侠如何?”平庄主沉吟道:“亦杰这孩子么,我同他知交不深,不过年纪轻轻,就能做得武林盟主,想来确有非凡造诣,武功也过得去。在山庄那几日,对瑜儿虽然无情,毕竟尽到了一份同道之义,没给我父女太过难堪。他确是个好孩子不假,可惜早同他师妹缔结白首之盟,否则,我倒很看中这位女婿。”福亲王对他看中与否全不关心,进一步转入正题,道:“平侄女生得花容月貌,早晚能遇上她的有缘人,倒不必操之过急……你觉得,犬子又怎样?”
平庄主未听出他言外之意,自顾答道:“承小王算得上是个很重义气的朋友。起初不大熟络,倒要以为他性子冷漠,不近人情,要不是瑜儿求情,我早就处决了他。但时日一久,如能真正了解他,才懂得这孩子是将一切的情绪、心思都遮掩在表面下,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却是以自己独有的一份方式,在关怀,体贴着旁人。但他却又怕生得很,不愿自己的善意给人知觉。就说这一次,瑜儿的命也是他救的。我这做父亲的,还能非议些什么呢?”
福亲王倒没料到原来儿子同平小姐还曾有这一层关系,向来患难见真情,救命恩人又是最为难能可贵,要令他二人功德圆满,这可就更多了一分把握。立时眉开眼笑,道:“哦?耀华可没同我说起过啊?我这鬼小子,原来还有偌大能耐,不枉了本王多年辛苦栽培。不过这孩子么,从幼年起便只执着于独家利益,自负自傲,这回竟能不顾性命,营救平侄女,这当中……可不知隐含了哪些……不为人知的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