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派一名弟子哈哈大笑,道:“你这小子,索命斩是上古至宝,谁不想要?抢也就抢了,装得一本正经做什么?我们来此是何目的,至少敢跟你挑明了说。可不像你心里是贼,嘴上却是圣人。真叫做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他们先前就是为此给陆黔好一通羞辱,这回终于遇上同道中人,都是兴奋异常,要将刚才吃的瘪都扣到这陌生青年头上,也就如自身找回了场面。看他年岁甚轻,想来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后生小子,就算有几分本事,但得罪了他,也不会有什么太大威胁。他话音未落,另一人立刻接口道:“贪空了一个县,还想要人人称颂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第三人续道:“杀光了一城的无辜老幼,还想别人称你是天下第一大善人。”第四人语声不断,接道:“当了土匪打家劫舍,还要给自己安上个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名。”众人说得一个比一个起劲,转眼间已接了十来句。陆黔始终抱肩冷笑,沉默不语。若在往常,以他口才自能说得天花乱坠,活活将人气死,但此时心里总有些唐突,只觉原翼该是个极为了得的人物。他见过各种奇人异士多了,自然而然懂得种辨人之术,眼前他敌友未分,还不宜轻举妄动惹毛了他。程嘉璇心里想笑,又怕惹得她的“原翼哥哥”不快,右手握成拳头,假作托着脸庞沉思,借机掩住嘴巴。
原翼也不动怒,声音一如往常般森冷,道:“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嘴上积点口德,说话也别太难听了。不宜称‘抢’,指的是你们根本不够格让我用这个字。一群乌合之众目光短浅,不辨是非,只懂得胡乱斗殴。就算有了个赢家,他也得不到索命斩。倒不如趁着现在集思广益,先想想到底该走哪一条路,才是正经。”
众人此前一心想着只要自己得胜,就能畅通无阻的得到索命斩,对于那几条路的线索倒确是暂时忽略了。听他及时指出,都有些后怕,又是满怀庆幸。这问题陆黔之前也困扰许久,仍未得解,听他先指出,正好抓住机会,上前几步,道:“那就请问公子爷,木片上所说‘顺应其中心意’,到底是谁的心意?是庄亲王还是穆青颜前辈?这起始的入手方向若是错了,将来相差何止万里。”
原翼道:“怎么,在你眼里,世上就只有他两人?起初就受这框条所限,还怎能再展开思路?”先前有几人也曾私下设想过,自从听了沈世韵所公布的宫廷秘事,所想也一无例外,都围着庄亲王二人打转。此时听他所言,仿佛面前出现了另一条光明道路,都纷纷赞道:“有理,有理,不错。”李亦杰拱手道:“在下不明,要请公子指教。”
原翼道:“所以我说,你们都是给束缚住了。那答案其实再简单不过,正是索命斩的心意!”群雄本还指望他能说出什么如珠妙语,好教众人得窥希望,绝处逢生,谁成想竟是这般“再荒唐不过”之言,他们一起始练武,讲究的就是驾驭手中兵刃,能够完全为己所用,才能百战百胜。也只有半大孩子才会相信刀剑还有自己的心意。看来这小子还是个没长大的毛孩子,先前所言尽是虚张声势,可恨自己还将这一宝押在了他身上。满打满算的愿望落了空,最教人难以接受,随后就转为愤怒。当即有一名弟子冷哼道:“说得真是好听,怎么还要让索命斩自行选择,它要谁做主人,谁就能得到它?别说笑了,索命斩不过是个死物,怎能有认主意识,又讲什么心意?真够愚蠢!”
原翼冷冷的道:“不错,索命斩是个死物。各位就为这死物争得你死我活,头破血流,那不是更加愚蠢?”陆黔虽处于半信半疑,但他头脑活络,却比旁人多转了一层心思,试探道:“那你说,要怎样才能顺应索命斩心意,要它乖乖认主?”原翼道:“索命斩的心意算什么?谁说咱们就非得照办?它既是作为一把刀来到这世上,任其有通天神力,还得供人驱使,本就是天经地义,谁管它认可与否,终究得为主人效命!咱们所该做的就是强行夺取宝刀,一群大活人竟给一个死物摆弄得团团转,那是蠢上加蠢,无可救药了。”
陆黔冷哼一声,道:“公子爷好大口气,却不知你是凭什么说这番话?好,便算你有道理,你倒是再给大伙儿解释解释,墙上这些鬼画符又是什么意思?”
原翼淡淡道:“没问题。”负手走到那一面墙壁前,众人目光也都追随着他。李亦杰直到此时才正式看清了长剑排列,若以数列算来,共分有一十二列。每一列自成一体,与旁侧稍有间隔,使观者得以清晰分辨。这十二列又呈三组,每组四列,组与组相隔比两列之间更远些。长剑插放杂乱无序,看来只像是初学射箭之人毫无章法的乱射。东插一把,西插一把,还真有些鬼画符的意味。一时间对陆黔这比喻颇感啼笑皆非。举头张望,那一块方形宽洞也古怪之极。涌动的粉紫色波纹初看还似小溪流淌,盯得久了,仿佛目光就给它粘住,再也拨转不开,同时魂魄离体而出,向那洞穴飞去。眼看就要进入洞口,忽感丹田中一热,升起一股内力,及时将他几欲涣散的魂魄扯住。李亦杰全身一震,意识恢复过来,倒要感谢这次内伤发作的正是时候。甩一甩头,也将视线投到原翼一边,再不敢对那洞穴多看一眼了。
原翼站在右手第一列起,道:“就从这里开始好了。众位看这图形左右泾渭分明,长剑分别聚集紧密,又显出一定坡度,似乎是从顶层由陡转平,这形势是个山峰。两座山中间横着一条绳索,危崖之间,仅可凭此通行,够不够突显?因此说是内里重中之重,这幅图形归结下来,是个‘索’字。”不等众人打话,就如是自顾自的分析一般,走到第二列前,道:“这一副仍是那高山危崖,一队将士在桥上行走。可那小桥半途却裂开了一道缺口,底下就是鬼门关,只等他们来亲手叩响。以字形拼接,是个‘命’字。再看下一副,迎面堆造得密密麻麻,是座大山,压迫感尽显。但其中却又有条曲折迂回的空隙穿插来去,这不难猜,是取‘车到山前必有路’之意。底下独木桥上有条细线,牵连着一个秤砣,是要取足斤足量,再能通行。两者各取一字,左车右斤,拼凑起来是个‘斩’字。下一幅仅凭观感,道路向两侧逐渐开阔,前方一片远景大好,令人观之而生拔步之意,离开旧地,是个‘出’字。”
众人听他说得头头是道,似乎很是有理,一时虽未尽明,但不愿落于人后,都跟着点了点头,嘴里嗯嗯啊啊的赞成。此事也不敢太过轻信人言,颔首同时,心里捉摸着他所做分析,细看图形,要找寻是否有甚与理不合之处。陆黔一肚子愤慨,他往日在此情形中,一向是最占风头,众人都得听他侃侃而谈,嗟叹不已,受着如众星捧月般的待遇。这一回虽说暂时没能想出答案,却也深信,最终解开谜底的定是自己。却被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青年抢了先,一时怎能接受得了。一片赞同声中,他却偏要唱个反调,冷笑一声道:“说的倒是挺好,但只怕也是先前躲在暗处,考虑了很久才得到结论,就出来卖弄,有什么了不起的?”
原翼微微一笑,道:“的确,我没什么了不起,实在差劲透顶。但你与我同时看见图形,考虑同等久长,最后却什么也没看出来,那是不是比我这最差劲之人还要不如?”众人哄笑声中,陆黔气得脸色铁青。
原翼对他也不多加取笑,走到第二组图列前,道:“这一副没什么特别意义,只是上端长剑剑尖指下,下端剑尖指上,所示意的都是当中空出的一块白地。不过那也实在谈不上特别,不过是光秃秃的石壁罢了。因此暂取一‘壁’字。下一幅长剑排列有序,是一幅沙场征战图。站在面前,就能感到那一股磅礴之气。能够深入战场,都是那些经验老到的将领,姑且取一‘将’字。再看这一副,描绘的是两种动物,前者为骏马,后者为猎豹,一前一后,急奔不停。这可说是一场赛事,又或是狩猎之景,但这两者间该是不能共存的,还不如别去设想具体情形,套用一句成语‘返璞归真’。简单看来,体现的就是一个‘追’字。若说为何不是‘逃’,庄亲王常年征战沙场,最看不起的就是逃兵。穆前辈在他的墓室中,总也该避这一道讳,不能让任何不光彩的字眼出现在她心目中英雄的陵寝内。她将庄亲王比作猎豹,追逐猎物,而不是逃跑的猎物,原因就在此处。所以也不用怎么自作聪明,说我是一厢情愿。下一幅图上方疏疏落落,却又各自聚集成堆,像极了天空中自由浮动的白云。下方奈何桥头,喝过了孟婆汤的野鬼正待投胎,一云一鬼,拼起来是个‘魂’字。”
每幅图形分析到最后,都成了一个字,其中方法各有不同,虽含大同小异之处,但能准确寻出,亦是不易。原翼解释时往往一语带过,稍显牵强,但听他讲得顺口,想来是先前做过详细分析,将错误观点一概推翻,提炼精华,化零为整,才向众人说出,精准多半得保。李亦杰此前茫然摸不着头脑之处,顺着他观点一路推想,那些渺无头绪的长剑线条似乎真成了一朵云、一匹马,清晰得呼之欲出。除了他所推得的结论,的确再无更合适之语可代,若是换作自己,只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许多,不由暗生钦佩。
陆黔心服口不服,冷笑道:“这位公子爷,果然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大少,整日里琴棋书画,涵养熏陶得好。在我们看来是剑气逼人,放在你眼里,却能瞧出诗情、画意来。佩服!你就该回斗室舞文弄墨去,才跟你身份相合,跑到这黑漆漆的墓室来凑什么热闹?你那双手,天生是握笔杆子的,不是拿刀的。回去罢,回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