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冽尘见她对暗夜殒能有如此深情厚意,别人待自己兄弟好,就比对他好更是欣慰。叹了口气,轻声道:“别哭了,不要吵到他。他一向生性好强,定然也希望别人对他敬畏,不是怜悯。咱们就尊重他些。”这一句话说得极是温柔,体贴之意尽示其中。程嘉璇和纪浅念听惯了他言辞冷酷,这都是第一次见他显出内心脆弱一面。
纪浅念隔了一会儿,壮着胆子道:“其实,我可真没想到你会杀他,我一直以为他是你最重要的兄弟。你……你后悔么?”江冽尘道:“现在他也同样是。不过就算再回到当时,我仍然没有第二种选择。对于亲手杀他,我很难过,但我绝不后悔。这或许听来矛盾,我也没指望你能理解。”纪浅念道:“不,我理解。这与古人大义灭亲,有相同之处。别人只觉你杀他是无情无义,却不知你心里同样备受煎熬。世间能懂你者少之又少,这又如曲高和寡有共通之处。你究竟仍当陨星郎是兄弟,这一点我很高兴。”江冽尘奇道:“怎么讲?”
纪浅念在墓碑前缓缓踱步,道:“因为我一直觉得他很好,可若是你心里恨他,怨他,一定不会愿意听我说他的好话,使我大违本心,实是为难。再者我很早就跟你们交好,很珍惜那份友情,希望你也能一起珍惜。”江冽尘默然无话。纪浅念试探着又问:“你们本来那么要好,到底是为了什么反目成仇?你说那是一个阴谋,我知道起因是梦琳,可时常在他耳边嚼舌根的又是谁?”江冽尘道:“你想知道?”向独立一旁的程嘉璇瞟去一眼,冷冷的道:“就是她的主子韵贵妃,为了让我一世痛苦,就设下这个圈套,当真是用心良苦……”说到最后四字,已是恨得咬牙切齿。程嘉璇不顾脸上疼痛,急道:“不是的,此事与我无关,我先前毫不知情啊。造成各大门派误会确是由我引起,可挑唆殒少帅的那人不是我!”
江冽尘道:“自然不是你,你也不够分量,那又怎样?”程嘉璇道:“我想娘娘是恼你骗得洛瑾姑娘含恨自尽,这才设下相似死局来整你……”纪浅念虽好奇洛瑾是谁,但此情形也不宜细问,再说听来反正已死,与己无妨,便道:“这韵贵妃如此可恶,不如咱们就先去京城杀了她,为陨星郎报仇。”
江冽尘道:“不行!她是我的人,就是要取她性命,也得我亲自动手。六年前嘱咐你的话,你都忘了?”纪浅念心道:“六年前的事,谁还记得清楚?不过你在我们面前袒护韵贵妃,倒确是有的。”又想到“她是我的人”一言表意含糊,不禁吃起了飞醋来,道:“好呀,不杀便不杀,我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历来女人最在意的,就是她的容貌,韵贵妃尤其如此,她能有今日的权势、地位,全仗皇帝宠爱。咱们若是将她的脸毁了,卧榻之侧,谁能忍受一个丑八怪呢?到时皇帝也嫌弃她,将她打入冷宫。她这么个众称天下第一美女之人,那张脸还不就是命根子?只怕她揽镜自照,看到毁容后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先自绝了生念,自尽而死,倒免了我们动手麻烦。”
程嘉璇打了个寒战,道:“你想……怎么做?”她想沈世韵美貌无比,江冽尘就不会正眼看自己,因此对这一件事倒也有七八分赞同。只是想到毁人容貌,总是十分可怖。
纪浅念冷哼一声,道:“什么刀砍剑刺的,一点皮肉小伤,太便宜她了,既然要毁,那就毁个彻底。我教中有种毒药,分量多了足以致命,但如只在脸上沾个一、两滴,就能将脸整个烧烂了,效果最是显著!”江冽尘冷笑道:“到底还是,最毒妇人心。”纪浅念嗔道:“讨厌,人家是在设法帮你出气。”
江冽尘心想听她描述,那药倒和多年前扎萨克图所用极为相似,也与冥殿中那一枝箭上所淬是同类,问道:“什么毒?”纪浅念道:“据说其中两味是七星海棠和断肠草混杂,其他又杂七杂八的掺了不少毒物,种类太多了,我也记不大清。总之是早年圣手毒王前辈所配制,他老人家一贯贪玩好胜,本意是想制出比断情殇更毒的毒药,曾提炼过数百种毒草毒物尝试。最终成品单看确是毒性极强,可谁都知道,要比断情殇,还是差了一大截。这也自然,那可是上古七煞至宝之一,哪有这么容易就超越得了。”
江冽尘心里怦怦乱跳,道:“有解药没有?”随即又叹一口气,道:“算了。”他想自己并非仅是中毒一节。早在六年前,他就已运功将毒气全逼出体外,脸上皮肉却是真真切切的烧蚀腐烂,还怎能治愈?纪浅念十分聪明,也听出了他话外之意,道:“你……你的脸,也是沾了那种毒药,是么?”江冽尘哼了一声,权作答复。纪浅念还要自欺欺人,道:“那毒药中者即死,按理是没有解药的。也怪我从前学毒理,从不专心。你也别太挂虑,这样好了,咱们回苗疆以后,我仔细去研究,不解之处还可再去请教些精通此道的名家前辈,总能配出解药的。哎,是什么人下这种狠手,是……贵教先教主么?”江冽尘道:“否则还能有谁伤得了我?”
纪浅念顿了顿,道:“这可真令人不明白了。你是他的得力下属,办事向来完满。他也一直悉心栽培你,待你就像亲生儿子一般,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你半句,即使跟他顶嘴,他表面生气,可还是没让你挨过一点刑罚。竟能使出这种不留余地的毒药,是存心要杀你。你……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他不能饶恕的事儿啦?”
江冽尘道:“也没什么,我只不过是站在他面前,直截了当的告诉他:你可以去死了。他就恼羞成怒,要跟我同归于尽。你相不相信?”纪浅念决计不信,但想他十件事一向有九件是瞒着自己,再追问下去,也只能像程嘉璇一样自取其辱,无奈只能答道:“我信。被人当面挑衅,他忍不下这口气,也是寻常之事。只不过他老人家性子孤僻,行事难免偏执。”想到自己是被他欺骗,却还得替他圆谎,只觉再荒诞之事也不过于此。
程嘉璇道:“我知道啊,那就是俗称的‘逼宫退位’了。你跟他大打出手,最后他打不过你,咽不下这口气,还想拼死一搏。”当年江冽尘篡位一事在武林中传得沸沸扬扬,玄霜也将此事查探得清。她还以为能借此显得对他了解,又想他能打败教授自己武功的教主,功力必是了得,盼着这句话能讨他欢心。江冽尘却只是冷冷的向她瞥了一眼,目光森寒得像两把利刃,直穿透了她心脏,使她从头顶凉到脚底,只能怔怔自语:“我……我说错了什么?”
纪浅念见她果真不通事务,虽有幸灾乐祸之感,但见她两边脸上各有五个鲜红的手指印,实在被打得可怜,又动了恻隐之心,挽着她手臂,低声道:“妹妹,很多事你不懂。有些人就是希望谁都无法看穿自己,借那份神秘装点门面,难道你喜欢被人家看得通透,连几根肋骨肚肠都数得清?为了照顾他们的面子,一些事即使知道了,放在心里就好,表面上还得装作不知。弑主篡位,听来威风,但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给好汉晓得了,是要在背后戳脊梁骨的。”程嘉璇道:“我也懂得说话要察言观色……可,我怎知道别人在意什么,又不在意什么?”
江冽尘半转过头,道:“说够没有?该上路了罢。”纪浅念放开程嘉璇,走上前跟在他身边,道:“我难得来一趟中原,想多盘桓几日,瞧瞧风土人情。这里正好离我们的新据点很近,过去坐坐,好不好?”江冽尘一心只想快些得到断情殇,到时也没必要再跟她纠缠,不耐道:“你想借故拖延?”纪浅念道:“我说过给你,断情殇就是你的了,着什么急?去苗疆拿取是公事,不能做数。我陪你来此祭奠,免得你一个人太难过。就算是你也陪陪我,好不好嘛?做男人就该多疼老婆一点,这样才有君子风度。”江冽尘道:“我不是君子。”纪浅念来回摇晃着他肩,道:“随你是不是,我才不在乎呢。去嘛,去嘛!你做君子,我就跟你做君子;你做小人,我就跟你做小人,还要怎样?”江冽尘冷冷的道:“拿你没办法。算了,谁让我有求于你?”程嘉璇看着他俩说笑,心里阵阵绞痛,以前还可自我欺骗,是他心情不好,不愿理睬自己,过了这一段时期也就好了。然而今天遇上纪浅念,两人同时与他相处,态度差异可就分化得明显了。江冽尘对她虽不及在古墓中待沈世韵,却也比对待自己好上个十万八千倍。跟着他们前行,一颗心紧缩着直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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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黔好不容易用言语应付过了纪浅念,就连滚带爬的逃跑。双手交替扶着树干,恨不得脚下生出对翅膀来。好在同行众人也都中毒,谁也使不上力气,赶路自比以往慢得多了。给他这么紧赶慢赶地急追,终于在走到少林寺前加进了队伍。连喘几口大气,边向前挤,嘴里忍不住抱怨道:“跑这么快,赶着去投胎啊?就这么不讲同道义气,把我丢给那个女魔头?”
两边弟子满是鄙夷的看他一眼,啐道:“真说得出口。你跟那妖女卿卿我我,好不自在,我们没那么不识趣,再去打搅你们。”“跟那妖女尽说些下作无耻之言,真把我们正派的脸也丢尽了!我们没你这个同伴,跟你走得近些便脏了身,滚!滚远点!”
“他算什么正派弟子了?青天寨那个匪窟剩下来的,我呸!”
陆黔长叹一声,道:“各位朋友,我陆黔为各位舍身忘死,总算是保住了你们这些条小命。你们不感激也就算了,还要这么糟塌我,真是苍天不仁,命运不公哪,哎!哎!”一边摇头晃脑,连连叹气,好像胸中真是积了无限委屈。